秦德龙
周末,我去了陌生人俱乐部。在俱乐部门口,我买了张陌生人面膜,贴到了脸上。将自己换成陌生的面孔,不会有熟人认出我来。果真,俱乐部的任何人都是陌生的,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孤独的心豁然开朗。我选了个临窗的座位,品味着咖啡,望着窗外的风景。我庆幸自己来到这里,平庸生活中的所有压力,在这一刻释放殆尽。
我凝望着那些低声细语的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陌生人在这里有了亲情,真是不可思议。我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冲动,希望能与某个陌生人聊聊天。
“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位女士飘然而至。
“当然可以,请坐!”我喜出望外,女士的风度吸引了我。
“我们彼此不问姓名好吗?”女士提议。
“当然。”我笑了,“名字对陌生人来说,是不重要的。”
女士也笑了。她的笑容,很优雅。
彼此心照不宣,我们开始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她说她去过美丽的西双版纳,我说我去过神话般的蒙古草原;她说她到过东方莫斯科哈尔滨,我说我去过南疆的西沙群岛……我们说啊笑啊,像年轻人一样欢畅。我的心理年龄瞬间变得年轻起来,如一位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
可是,接下来的话题,却渐渐地沉重了,我是个性格忧郁的人,每逢快乐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不快乐的事情。我已经把对面的女士,视为红颜知己了,何不借此机会向她倒倒苦水?于是,我将人生的种种苦恼、坎坷、困惑、愤恨和盘托出,井喷似的袒露无遗。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士,不住地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情。并适时地举杯,邀我共饮,化解郁闷,湿润喉舌。我特意加重了语气告诉她:“最和我过不去的人,是我的女上司,她太霸道了,我真想杀了她!”我这么说,是潜意识告诉我,女人通常是嫉恶如仇的,尤其是女人对女人。何况,我是男人,我是弱者。
听了我的讲述,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甚至有几许母性的慈悲:“忘记过去吧,你是男人嘛,男人不能和女人过不去。你的女上司,是个女人,她也不容易,而女人通常需要找个能出气的倒霉蛋。”她温情脉脉地望着我,令我的心中沉疴化无。
“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吧,我也需要你这样的听众。”女士的神色忽然变了,变得十分忧伤:“实话对你说,在日常生活中,我扮演的是另外一个角色,也就是你痛恨的那种人。我打理着一家公司,我是公司的经理。你不要紧张,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你和我都是在陌生人俱乐部里。每天一上班,我就开始扮演女上司的角色,只有8小时之外,我才恢复本真的自我。你所遭遇的那些事情,似乎在我的公司里都有影子,只不过我和你的身份不同。我建议,你要理解你的女上司,因为,她每天是戴着面具上班的。如果,她不戴着面具,就无法扮演女上司的角色。你说,是吗?”
“可是……”我心有余悸地望着她。
“来,让我们跳个舞吧?”女士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索性中断了话题,邀我走进舞池。
我的心绪被欢快的舞曲冲刷着,旋风般地和她舞了起来。渐渐地,我忘记了她的职业,而更相信她是一位娇媚温柔的女人。我们舞了一曲又一曲,华尔兹、布鲁兹、福克斯、恰恰、伦巴……我们成了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
曲终人散的时候,我和她走出了陌生人俱乐部。
当我揭掉陌生人面膜的同时,下意识地瞧了瞧她。我很想弄清她的庐山真面目,一睹其芳容。她也和我有同样的举动,向我这里投来探测的一瞥。瞬间,我和她都惊呆了。原来,她正是我所痛恨的女上司,而我则是她手下那个倒霉的出气筒。
我和她相视片刻,彼此无语。
接下来的每个周末,似乎受到神灵的指引,我都要到陌生人俱乐部去,买一张陌生人面膜戴上,寻找心灵的家园。总会有某位举止优雅的女士,戴着面膜,陪我聊天,与我共舞。虽然,我们每次都要变换不同的面孔,可总能在心里感觉到彼此是谁。
我相信,她和我一样,已成为陌生人俱乐部的终身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