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第一眼看见柳宗文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狠狠揉了揉眼眶,看了许久,那个越走越近的人,真的是柳宗文。
柳宗文仿佛一下子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似的,都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刚冒出来的柳宗文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色苍白,瘦削的小脸上突出一双呆滞无神的大眼睛。我立在路边,注视着柳宗文。他一步步走过来,又好像不是在走,似乎是随风随波缓缓飘过来的。
看到柳宗文,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游戏,那个曾给我们无聊的岁月带来无穷欢乐的游戏。
我和柳宗文是高中同班同学。这个和唐朝大文豪柳宗元名字相差无几的家伙在学习上也确实是个天才,他的成绩总超出班里第二名一大截。学校要免试推荐他上某重点大学,他不肯。他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上清华大学,他也确实有这种实力。高考的头两天,他发挥得异常出色,眼见得他的一条腿已经迈进了令万千考生心动的清华大学。让我们这些差生拍手称快的是,第三天早晨,他在赶往考场的路上挨了汽车撞,被送进了医院。
其实,我们也没有歹毒到如此嫉恨柳宗文的地步。本来,他好他的,我们差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不幸的是,我们都是在同一条胡同里长大的,彼此的父母熟得要命。这样,我们就不得不经常挨骂受气了,柳宗文俨然是我们受尽委屈的催化剂。父母原本心平气和,只要一见到柳宗文,回来对我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让我们恨柳宗文恨得牙根儿痒痒。柳宗文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反而越来越疏远我们,最后不理我们了,甚至在狭路相逢时眼角余光也不再扫我们一下。这样能不招忌吗?
从医院里出来,柳宗文就精神失常了。他变得不认识人了,逮谁问谁: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当然也落了榜的我们在街上闲逛,经常看到柳宗文上演这一幕。我们找到一张白纸,写上柳宗文同学你已被我校计算机系录取,务于某月某日报到的字样,署上清华大学,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一看,旋即跳起来,粗声嚷道:我考上了,我考上清华大学了。他一边跳着,一边喊着,突然,高举着白纸,箭一般射出围观的人群,往家里跑去。
我们大笑起来:范进中举了,范进中举了!
我们曾在各种各样的纸头上代表清华大学给柳宗文填写过入学通知书,柳宗文无一例外地大喜过望地接过去,欢叫着跑回家。后来,即使纸上不写任何字,也照样引逗得柳宗文大呼小叫地闹腾起来。
这真是一个老也玩不厌的游戏。
不知是哪一天,柳宗文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不再露面。我们都感到生活缺了点什么,深深的失落藏在大家心头,弥久不散。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让我碰到了柳宗文。
我迅速搜寻衣兜,想找点纸,可是只有一团卫生纸。我只得抖开皱巴巴的卫生纸,强忍着笑,递给柳宗文。可是,柳宗文不接。他竟然不接。
我抬起头,意外地看着他说:快点,大学录取通知书,清华的。
柳宗文直勾勾地盯着我,吃力地说:我妈不让我搭理你们,说我患病时你们欺负我,开始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
我猛地有了被人当众剥光衣服的感觉,愣了好一会儿没挪窝。一阵阵秋风哗啦啦地吹过,我忽然打了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