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玲子俯下身了,正专心致志地擦一双奥康皮鞋。奥康鞋摆出一副高傲的架势,一如它主人此刻酒醉饭饱的脸,大大咧咧的,甚至有点懒洋洋不屑一顾的味道。这种无言的傲慢,足以刺伤任何一个少女的心。
但玲子不,玲子这会儿心里甚至充满了喜悦,玲子有她喜悦的理由,擦完这双鞋,玲子就该结束自己的擦鞋生涯了。明天,玲子就大包小包在亲人的呵护下北上,玲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擦皮鞋纯属为学校那昂贵的生活费着想,玲子家境一般,能凑足学费已让父母的背弯下了许多,玲子就想起了一句近来在小城迅速走红的词——打工。
小城里不乏灯红酒绿的温柔乡,温柔乡自然也离不开女儿家如水般的温柔,玲子却拒绝了这些温柔的召唤。玲子穿上妈妈的工作服,开始走街串巷的打工生涯,擦鞋,虽然脏点累点,但为自己打工,玲子就觉得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脏。
“快点,笨手笨脚的磨蹭个啥!”奥康鞋一翘,险些碰上玲子的额头。
“就好!”玲子抬头看了看奥康鞋主人那长满扁平疣的脸,轻言细语地说,“先生,皮鞋多润一会儿油,对皮质可起保护作用,瞧您这么贵的鞋,总得穿上个一年半载吧!”
“费什么话,鞋在老子脚上,老子想穿就多穿几天,不想穿立马扔掉,要你操那份心!”扁平疣吐出一口痰来,似乎要配合他的气势一样,连划过的弧线都霸气十足。
玲子不说话了,玲子知道碰上腰包里作烧的主。玲子并不在意,玲子想擦完这双鞋,该给工具箱找个主了,玲子想还应该跟这长扁平疣的男人说声“谢谢”,怎么人家都是她擦鞋生涯的最后一个顾客。
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玲子直起腰,轻轻呼出一口气,男人摇摇晃晃站起身,一个趔趄,绊在工具箱上,男人狠狠一脚,工具箱委委屈屈在地上转了两下,玲子心一疼,咬起了嘴唇。
“怎么,一个破箱子还心疼?”男人甩出五十元钞票在地上,“给你,不用找了,赔你箱子的!”
男人以为玲子一定会手忙脚乱抢起那张钞票,然后一脸讨好冲自己笑,但玲子却没有躬腰的意思,玲子仍是轻言轻语说:“先生,您的钱掉了!”
“屁话,老子啥时掉过钱,像老子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掉过啥!”长扁平疣的男人斜着膀子说。
“掉钱有啥稀奇,有人掉了良知都不知道也是常事!”玲子一语双关。
酒醉心明,扁平疣男人噌一下立起身:“你说谁掉了良知?”
玲子还是轻言细语:“掉没掉是别人的事,像您这样从没掉过啥的人,自然不会是您了!”
围观人一阵大笑,玲子是谁呀,高中时就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几次辩论会上都压得全校男生长叹一声。她又岂会输给一街头暴发户。长扁平疣的男人自讨个没趣,低了头喃喃自语说着好男不与女斗,欲溜出人群。
“慢!”玲子和颜悦色伸出手来,“先生您还没付钱呢,两元!”
男人跺一跺脚说:“那地上躺的不是钱是啥!”
“俺要的是您手里的钱,地上的钱嘛,我嫌它脏!”玲子不卑不亢地回敬一句。
男人抹不下面子,一脸的扁平疣发起紫来,说:“没有了,你看着办吧!”
想耍赖!玲子冷冷一笑,玲子冲人群一鞠躬,说:“没有是吧,那请老少爷们给俺主持回公道,既然你没钱了,俺也不会趁火打劫,这样吧,你也给俺擦回鞋,算是两清!”
“擦呀!对,叫他个狗日的擦!”围观的人起哄开来,长着扁平疣的男人很会审时度势,一见众怒难犯,乖乖坐在刚才被他踢过的工具箱上笨手笨脚忙乎起来。
那男人还真不是擦皮鞋的主,众目睽睽之下,弄了一手鞋油不说,还将玲子的鞋子擦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玲子不笑,玲子只是盯着那张脸上的扁平疣沉想。正想呢,忽听那男人闷头闷脑站起身,黑着嗓子说:“行了!”
“行了?”玲子抬起脚看了又看,男人很尴尬,以为玲子又要作践他,低了头闷声不响要走。
玲子一把拽住他,男人一回头,变了脸恶狠狠地说:“你到底还想干啥!”
玲子笑笑,递过两元钱给他,说:“俺还得跟你说声谢谢!”
说完谢谢后,玲子流了泪,擦了多少双鞋,玲子不记得了,玲子只记得自己刚才对一个擦鞋人说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