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房门,一位身材瘦长、面色黝黑的小伙子闪了进来。他手提一个陈旧的布包,叫了我一声“王叔”后,就在我面前跪下了。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忙把小伙子拉起来,看了好半天也没认出是谁,他自我介绍是我刚故去的老友程义的儿子小军。
我让小军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小军哽咽着说:“我爸死前几天,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但他神志还很清醒,经常念叨你,盼着能见你一面。你没回去,他嘱咐我一定要来找你,把那件事和你交代好。我答应了他,他才放心地去了。”
小军说完,用手擦了下眼角的泪,就从布包里取出一沓钱,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白条,放在茶几上,对我说:“王叔,这五千元钱是我爸生前积攒下的,今天还给你。还欠你五千元,我爸让我给你打了个欠条,他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王叔,你收好吧,我挣了钱会尽快还你的。”
我感到非常羞愧、痛心和激动,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我和程义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好朋友。后来我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程义则一直在家务农。以前我每次回老家,程义就很热情地把我请到他家里,让嫂子炒几个好菜,我们哥俩就一边尽情喝酒,一边开怀畅谈。由于心情高兴,每次他都喝得大醉才罢。后来我父母去世,我就很少回老家了,至今已有七八年没回去了。
去年,程义忽然来城里找我,还给我带了些老家的土特产。和多年没见的老友重逢,我非常高兴。我请他去饭店喝酒,他又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他终于满脸涨红、吞吞吐吐地给我提起要借钱的事。说儿子小军快结婚了,家里的房子要翻修,手头较紧,能否借他一万元救救急。几十年来,这是程义唯一一次求我帮忙。我很痛快地答应了,从银行里提出钱来就交给了他。他拿着钱非常高兴,接着就去了火车站。
后来老家的人告诉我,程义得了肝癌,正在县医院治疗,病情看来凶多吉少。
我想程义得了这样的绝症,我的那一万元钱恐怕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就后悔当初借给他。老伴怨我,说你当时该让程义打个欠条呀,就是他生前还不了,以后我们还可以找他儿子要。他儿子就是不还钱,起码也知道我们对得起程义,是他们父子欠了我们很大的情分。现在倒好,空口无凭,自作自受。
程义来借钱时,我也有过让他打个欠条的想法。可当时我是在大街上把钱交给他的,无纸无笔,怎么打?况且程义也没提打欠条的事,我终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当然,以我和程义多年的友情和我对他本人的了解,我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不讲信用借钱不还的人。
半月前,小军打电话给我,说程义很想见我一面,问我能否回去一趟。我问了程义的病情,知道他已处在弥留之际。我让小军好好照顾程义,并借口工作忙没有回去。
我想,我若回去看程义,在那样的情景和场合下,一万元钱的事是绝对不能提的。但我来回还需花费几百元的车票钱,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划不来呀!也不知怎么搞的,当时我的心肠变得冰冷坚硬起来,无情地拒绝了老友临终前的这点请求。
现在听着小军的诉说,看着茶几上的钱和欠条,我为自己当初的自私和狭隘的想法深感伤心和内疚。我把欠条拿起来,三下两下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