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入春后,天天下雨,都下了半个多月了,雨怎么就是不停呢?再这样下去,顺爷肚里的饭都快要发芽了。顺爷烦啊,他决定去山上走走。
他居住的那个山村,叫毛坑,地处穷乡僻壤,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生人。但毛坑的生态特好,家家户户的松树、杉树、枫树、樟树等多得不可计数,它们枝繁叶茂,耸绿叠翠。
他的山离村较远,二十多年来从未砍过树。松树、樟树长到人腰样粗,竹林像甘蔗林一样藏在山坳里,野杨梅树、野柿子树随处可见,果子成熟后,鸟雀纷纷飞来啄食,就像童话世界里的画面。
顺爷撑着伞,驼着背,一步一滑地走进雨中的山林。忽然,他惊异地发现,芦苇丛中有一个脸盆样大的树桩。显然,又有一棵大树悲壮地倒下了。是哪个天杀的盗伐的?他心如刀割,欲哭无泪。他的老泪早已哭干了。他的山上几乎每天都会丢树,这样的悲剧一再重复。
他深情地打量着幸存的树木,瞧了又瞧,还用粗糙的手掌抚摸树身,仿佛在看望自己大难不死的孩子一样。
他那浑浊的眼睛久久凝望着雨中的山林。他呆呆地站在冷湿的雨雾里,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这都怨山外刮来的那股邪风。
先是黄村山上的大小树木被村民一扫而光。
接着是王村山上的树木全部失踪。
然后是赵村山上的树木不翼而飞。
就这样,毛坑的几个邻村的山岭,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几乎一夜之间都被剃了光头。到底怎么回事?顺爷看不懂这世道。
他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县里招商引资引到了一家大型木材加工企业,叫亚细亚木业。它每天要消耗数百吨木材,人们叫它“亚细亚老虎”。附近村子的村民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同意“判山”,把山上的大小树木一次性砍光卖完。
这怎么行呢?吃祖宗的饭,断子孙的粮,决不能这么做。他慌了神。
果然,不久,亚细亚老虎吃光了黄村、王村、赵村山上的树木后,又有人来到了毛坑村,愿出高价“判山”。
毛坑村愤怒了!村民开始说什么也不同意判山,说若硬要卖树,也只能卖大树,小树得留着。
特别是顺爷,他气愤地说:“我没读过几年书,但我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们可不能愧对子孙啊!”
然而,过了些日子,不少村民陆续发现自己山上的树木被人盗伐了。
与其留着让人盗伐,还不如自己砍去卖钱!
于是,几天后,李大将山上的大小树木一砍而光。又几天后,李二山上的大小树木突然消失。不久,李三的山上也剃了光头。不到一个月,毛坑的座座青山全都成了荒山。
到最后,毛坑只剩下顺爷没有判山。他的山成了村里独存的绿色风景。
顺爷常到山上转悠,这棵树瞧瞧,那棵树看看,哪一棵也舍不得砍。他要捍卫毛坑村的最后一片山林。可是,他不砍,有人替他砍。可不,他山上的大松树、杉树陆续失踪了。看到盗伐后留下的粗大的树桩,他曾扬言,要是抓到谁砍树,非跟他拼命不可。但除了发现越来越多的树桩外,他连个盗贼的影子也没见到。
细雨如烟,往事不堪回首,回忆让他更加痛苦。
顺爷在山林间徘徊,他看见雨滴正从树叶上不时滴落下来,溅在树下的小草上,仿佛也在伤心哭泣呢。看来林子保不住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无助。
这年夏天,顺爷终于狠心判山了。他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毛坑的最后一片山林就这样消失了。
没有树林覆盖的山山岭岭,显得格外荒凉。
然而,顺爷仍爱上山转悠。看到那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桩,他心里倍感悲凉。好在下过几场雷雨后,他发现一些树桩上又萌发出新芽来。他惊喜之余,不无伤感地说:“看来,我是看不到你们长大成材了!”
几年后的一个寒冷的冬天,顺爷没有挺过年关便病故了。他的坟就在那座留满树桩的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