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吾福
村子里的春柳和黑妹，年龄一样大，只不过春柳比黑妹先出生几个月，春柳是三月生的，黑妹是八月生的。
两人的长相却有着天壤之别，春柳身材高挑，脸蛋俊俏，是村子里头号美人胚子，而黑妹呢，长得跟男孩儿差不多，五短身材，脸皮子黑黝黝，要是两个人站在一块儿，黑妹把春柳衬托得更美，所以在地里干活，或者在禾坪上闲聊的时候，春柳老喜欢往黑妹跟前站……
眨巴眼，春柳和黑妹都过了二十岁，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春柳的娘和黑妹的娘都在急着托亲拜友，为自己的闺女找对象。
这一天，黑妹的亲戚给黑妹找了一个男娃，这娃子长得很帅气，很像电影《小花》里的男主角唐国强。
那时节，还没有电视，村子里的人能看的电影就是《地道战》、《南征百战》、《渡江侦察记》，后来才有了电影《小花》，村里的女娃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小花》里头饰演“哥哥”的唐国强。
对啦，村子里的人自从看了电影《小花》之后，都说春柳长得像“小花”，如果找对象呢，不用说，应该找唐国强那样的娃子，才般配呢。
不曾想，春柳还没相中合适的对象，而黑妹家的亲戚竟然给黑妹寻到一个像唐国强一样帅气的娃子，而且还是城里一家机械厂的工人呢！
那娃子来黑妹家相亲的那天，村子里的人都拥在黑妹家的门前看热闹，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啧啧啧啧……这么俊的娃子难道会看上黑妹这个丑妹子？
春柳和她的娘也在看，但是春柳和她娘不必到黑妹家的门口去，因为春柳和黑妹两家是邻居，中间只隔着一道篱笆，篱笆是用木条子夹起来的，中间有许多缝隙。春柳和她娘就隔着木篱笆，从那缝隙里细细地瞧黑妹的对象。
看着那个“唐国强”大步迈进黑妹的家门时，春柳的心怦怦直跳，就好像那个“唐国强”不是来相黑妹，而是来相她春柳似的。
春柳的娘摇摇头，这么俊的娃子，咋会看得上黑妹子呢？看不上的，一准看不上的！
春柳说，除非他的眼睛抹了辣椒粉，看雾了！
但是，村里人的猜错了，春柳的娘猜错了，春柳也猜错了！
那个傻里傻气的“唐国强”，偏偏还真的看上了丑妹子黑妹呢！
春柳的心中顿时像横插了一道木篱笆！
隔天，黑妹的娘家家户户送红鸡蛋瓜子喜糖，送到春柳家的时候，春柳躲在自己的小卧房里不出来，春柳发誓要找一个比“唐国强”更帅的对象。
后来，春柳的娘托亲戚朋友说了十几个男娃，春柳不是嫌矮了，就是嫌胖了，或者是嫌眼睛太小了，皮肤太黑了……这样挑来拣去，转眼到了二十八岁。
俗话说，“男二八，一枝花，女二八，豆腐渣”。
春柳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她挑拣男娃，而是男娃挑拣她春柳了。
给春柳说一个男娃，人家一听，哟哟哟，都二十八了，漂漂亮亮的一个妹子，怎么还没嫁出去呢？是不是身子哪儿有毛病？如果是一个“石女”，那可是一只只会吃食不会下蛋的鸡啊！谁愿意娶一个这样的妹子做老婆呢？
猜测越来越多，春柳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春柳就这样在别人的猜测中一年一年度过，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十岁，春柳的娘急得像塘里干了水的鱼——蹦蹦跳！
春柳对镜梳妆时，看到鱼尾纹已经悄悄爬上了自己的眼角，长叹一口气，泪水就无声地从眼角淌下来了。
这年冬天，春柳无奈地草草将自己嫁出去了。
春柳嫁给了城郊的一个菜农，年龄比她还大八岁，又矮又黑。
娘说，男大三，抱金砖，男人大，好哇，男人大，晓得疼老婆，再说，你都这把年纪了，将就着吧，再不嫁，天就黑了！春柳不再挑剔，只是低着头，狠劲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出嫁的那天，春柳的娘呜呜哭着，但是春柳没有哭，春柳的心似乎早已麻木了，当她跟着那个矮黑男人走出家门时，只是朝篱笆的那边狠狠地挖了一眼……
这天，春柳和男人拖着一板车蔬菜到城里的农贸市场去卖，碰巧遇上了来买菜的黑妹和她的“唐国强”，两人还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开始，春柳觉得尴尬，黑妹叫了一声“春柳姐”，然后对那男孩说，叫姨，男孩冲春柳甜甜地叫了一声“姨”。
春柳便不再尴尬，随手拿了几颗大白菜递给黑妹，黑妹不肯，非要找钱，两人推来推去的时候，黑妹的男人“唐国强”也伸出手来推让……就在这时候，春柳分明看到这男人的一只手竟然缺了四根指头，只有一根大拇指孤独地翘起！
这一瞬间，春柳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家里，春柳一头栽倒在床上，将被子紧紧地捂着脑袋，呜呜咽咽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