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亮
屯里的光棍大多分两类,一是身体有缺陷,相貌丑陋的;二是性格暴戾,名臭四方的。
很显然,这两种情形都不属于鱼蛋。
鱼蛋四肢健全,五官匀称,虽算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况且,他魁梧的身材还有几分像水浒里的鲁智深。
鱼蛋常年在砖窑干活。他干的是窑上最累的活“打土坯”,除非身体强壮,否则是干不了的。要不,鱼蛋的工钱也不会月月领得最多。
鱼蛋的老实也是众所周知的。
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却老实得像个姑娘。同样在砖窑做工的二赖,瘦得像玉米秸,却能把鱼蛋使来唤去。每次下工,二赖把铁锹一丢,冲鱼蛋说声,拿着。鱼蛋就屁颠屁颠替他把铁锹扛回家。
老实男人当时在屯里可是姑娘们的抢手货。可轮到鱼蛋头上,就是行不通。
鱼蛋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时候,没娶上媳妇,是因为他娘。
鱼蛋娘双目失明,又是偏瘫,吃住行都靠人照顾。哪个姑娘又愿意跟着鱼蛋受这份罪?一来二去,鱼蛋就错过婚娶的最佳年龄。
其实,鱼蛋也不是没有成家的机会。仍没成家,那就怪鱼蛋自己了。
鱼蛋三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人是四川口音,男子是女子的哥。男子说,谁能出得起三千块钱,我妹子就给谁当老婆。这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好事。要知道,那女子可是眉清目秀,年轻又漂亮。
鱼蛋二话没说,回家取了钱,给了男子。男子收起钱,留下女子走了。
六爷亲自为鱼蛋主持婚礼。当晚,鱼蛋和女子入了洞房。
也不知女子用了啥样的魔法。第二天天不亮,鱼蛋竟鬼使神差地把女子送到车站,还给她捎上盘缠,送她回了家。
六爷审犯人似的,训斥着鱼蛋。鱼蛋低着头,脚尖很费力地揉搓着一块小砖头,嗫嚅地说,女子是独生女,根本没有哥,她想家,整夜哭……
没等鱼蛋说完,六爷狠狠跺一脚,走了。
这事,二赖却另有说法,鱼蛋准是个软蛋,要不,咋会把三千元换来的俊娘们,白白地送走呢。鱼蛋听了,笑笑,没吱声。
鱼蛋三十二岁那年,娘过世了。
少了累赘,按说鱼蛋可以成个家了。可仍没人给他提亲,这大概与自家的一个嫂子有关。
鱼蛋有个堂哥,两人从小一块儿玩大的,哥俩感情很好。那年,堂哥去山上采石头,被流石砸了腰,常年躺在床上,成了废人。
堂哥遭了难,鱼蛋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平日里免不了帮嫂子去地里干农活,有时,还会送些钱去。嫂子是个通情理的人,见鱼蛋一个人可怜,就经常帮鱼蛋缝缝补补,有时,也会送些可口的饭菜去。时间久了,屯里就有了两人的闲话。
这年冬天格外冷,嫂子特意织了双股线毛衣,趁天黑给鱼蛋送了去。鱼蛋却把毛衣锁进柜子,舍不得穿。
鱼蛋操着瓦刀正干活,二赖在一旁风言风语地说道着。鱼蛋低着头,不吱声。二赖越说越来劲,扯开嗓门喊道,那晚,我见有人给鱼蛋送毛衣了,再过不了多久,鱼蛋和嫂子就睡一张床喽。
谁成想,二赖话音还没落,鱼蛋明晃晃的瓦刀已飞过去。二赖吓得一甩头,瓦刀咔一声,削断一块青砖。
二赖两个哥哥见了,忽地朝鱼蛋扑来。以往,鱼蛋准会拱手告饶,今天却两眼猩红,舞着铁锹,要和二赖哥仨拼命。二赖怕出人命,急忙拦住哥哥,扑通跪在地上,向鱼蛋认错。
这事让大家更认定鱼蛋跟嫂子肯定有那么一回事,要不一向温顺的鱼蛋咋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后来,哥去世了。
六爷跟鱼蛋说,你俩还是抓紧把婚事办了吧,你嫂子还等你的信呢。鱼蛋最听六爷的话,这次却直摇头。六爷再劝,鱼蛋还是摇头……六爷长长地叹息一声,走了。
后来,嫂子嫁到了外地。临行时,鱼蛋塞给嫂子一个布包,包里是那件毛衣。
一晃,鱼蛋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稀疏的头发已包不住头皮,可他依然还梳着年轻时的分头,连嘴上的胡子也整天刮得泛青光。鱼蛋老了,却爱打扮了。
有些事,总是来得让人匪夷所思。
那天,五十岁的鱼蛋正在树下乘凉。屯里来了一个大男孩,自称是鱼蛋的儿子。全屯人惊愕地瞅着男孩,一个个被搞得晕头转向。鱼蛋却似有所悟,颤着嘴问,你……娘呢?
男孩说,娘在屯子外面等信哩。
鱼蛋的泪水,忽地涌出来。
第二天,六爷抖着山羊胡子,逢人就说,好个烈女子!苦等二十年没嫁人,还顶着黑锅替鱼蛋养大儿子。孝敬完爹娘,一家团圆来了!
二赖却愤愤然:还烈女呢?昨夜,我听了墙根,那年在车站,女子竟拽着鱼蛋去了旅馆,和鱼蛋困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