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卫
鲁公元离婚后喜欢到中影国际看电影。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秀丽。
王秀丽是他的初中同学,也是初恋情人。那时候青春期,不懂什么叫爱,爱的启蒙就是琼瑶、岑凯伦的言情小说。看多了就想模仿实习。他就跟王秀丽实习起来。这样的爱是青涩的,一般都没有结果。认识得太早了,知道的太全了,恋爱的时间太长了,不定因素太多了,前途也太渺茫了。他跟王秀丽也一样,初中毕业,他考上小中专,她连高中都没考上,差距就有了。他在中专学校的第二年挡不住诱惑谈了一个女朋友,跟王秀丽连招呼都没敢打。王秀丽也没客气,很快跟街上的一个小痞子混上了,结了婚。等他毕业回来上班,王秀丽已经牵着孩子满街溜达了。还有什么意思呢?他们的爱情就此完结,一丝一毫的牵挂都没有了。
那天,他在影城外面的椅子上发愣,突然就看到王秀丽迎面走来。两人同时认出对方。王秀丽在鲁公元的旁边坐下。于是,鲁公元得知王秀丽也在两年前随丈夫搬到市里。丈夫不再是个胡作非为的小痞子,而是一个小有实力的老板,有车有房。老板经常在外面跑,留下她一个人带着儿子上学。
鲁公元请王秀丽看电影,王秀丽答应了。正逢贺岁片大战:姜文的《让子弹飞》、陈凯歌的《赵氏孤儿》、冯小刚的《非诚勿扰2》。他们权衡了一下,最终选择了《非诚勿扰2》。
进了场,电影还没有放映,灯光虽不是很亮,却使他能清晰地看到王秀丽的脸。王秀丽已经不再秀丽,那本来光洁柔和的脸上,不合时宜地点缀着粒粒雀斑,虽然布着粉,但还是无法掩饰。那本来红漉漉的嘴唇,虽然涂了口红,却仍看得出苍白。可以想象这个女人的生活并不如意,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都缺少水分和血液,可能她在物质上是富有的,可她的精神绝对贫乏。
灯熄了,屏幕上有了影像和声音。电影却还没开始,放的是广告——建行的汽车卡。漂亮的建行男员工举着卡,女员工拿着车钥匙,甜甜地说:驾驭梦想,提前实现。王秀丽问,你买车了吗?鲁公元说,没有。王秀丽说,为什么不买车呢?有个车多方便啊。鲁公元说,买了我也不会开呀。王秀丽惊讶地说,不会吧,现在谁不会开车呀,我老公十年前就开车带着我在路上跑了,车都换了好几辆,我也有了驾照,马上也要买车呢。鲁公元说,我色盲。王秀丽说,念书时没听说嘛。鲁公元说,我是后天性色盲,在我的世界里一片黑白色。王秀丽说,这倒好,你是书法家,白纸写字,也不要分彩色。鲁公元说,是呵,比如你的嘴唇涂着口红,红色的,可我看不到红色,是白色。王秀丽说,那我今天白化妆了。
电影终于开场了,开始播放片头。鲁公元问,第一部看过吗?王秀丽说,没看过,我从来不看电影的。鲁公元说,你在学校时不是挺喜欢看电影的吗?晚自习还要拉我出来看电影。鲁公元以为王秀丽会脸红一下,羞涩一下,但是没有,虽然他没看见,但是他感觉出来她没感觉。王秀丽说,现在这年头还有谁看电影啊,我天天打打麻将玩玩游戏,哪有时间看电影。鲁公元说,这倒也是。
中间的剧情,鲁公元有点走神,没有细看,倒是最后“孙红雷”的人生告别会,让他感动了一下。电影结束了,他们走出了影城,来到大厅。王秀丽说,喝杯茶吧,还没好好说话呢。鲁公元说好吧。就到西点城坐下来。鲁公元要了一杯苹果汁,王秀丽要了一瓶热饮。鲁公元问,电影好看吗?王秀丽说,不是太难看,但绝对不好看。鲁公元笑了笑。王秀丽又说,太乱,恋爱结婚过日子呗,怎么感觉到电影里的人都没事找事,人家结婚了举行仪式,怎么离婚了还举行个仪式,人家是死了以后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或者追悼会什么的,人还活着就追悼了,瞎编!鲁公元说,就是这么反常规的才好看。王秀丽岔过这个话题,忽然问,你现在怎么样,听说你离婚了,是真是假?鲁公元说,真的。王秀丽说,什么原因呢?是你的错,还是她的错。鲁公元说,你猜呢。王秀丽说,我猜是你的错,搞艺术的哪有不花的?鲁公元说,我花不花你是知道的。王秀丽被说得一愣,旋即笑了,你别跟我绕圈子,我是真的关心你呢。鲁公元说,我的花不至于离婚,真正离婚的原因是在她有了错。王秀丽说,是吗?她怎么错了。看着王秀丽好奇而期待的眼神,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快感来临,鲁公元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想起王秀丽在影院多次提到她幸福的家庭,提到她有钱的老公,心中暗想,这次偶然相遇,她并没有重续旧情之意,她是来炫耀的,是来猎奇的,是来报复的,是来从他难堪的叙述中得到满足的。
就在这个时候,鲁公元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几个兄弟嚷着想吃夜宵,问他有没有空。鲁公元说,我马上过去。王秀丽问,你要走?鲁公元说,很抱歉,我有急事,要先走。王秀丽说,那就走吧。
那天晚上,鲁公元跟那帮兄弟们喝得烂醉如泥。
几天后,鲁公元遇到一个初中同学,说起王秀丽,那同学说,她跟老公几年前就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带着儿子过。
鲁公元有些发愣,他想给王秀丽发个短信,最终还是没发。
请把我的花儿浇点水
张爱国
夕阳西下,血红的光流淌在别墅前的台阶上。她轻迈脚步,踩溅了一地的血泊。那种感觉,又悄然袭上心头。刚才的精神抖擞、颐指气使,如拂面的风,远了,直至不见踪迹。
他已经来了。
她推开门,他正跪在地上擦地板,占据她眼球的是他撅起的屁股,很厚实,仿佛再往下稍沉就能压得地板吱吱响。她的心跳了跳。
坐到宽大的沙发上,她看着他忙活:两只抹布,一只湿的,一只干的,在他两只宽大的手里,很神奇,一前一后几乎同时从地板上抹过,地板就变得洁净、干爽。她干咳了声,他没有反应。她拿起茶几上的文件,翻弄着,眼光却落在他撅起的厚实的屁股上。
“大学生,歇会儿。”她的视线仍然对着文件。
“谢谢铁总,我得抓紧时间,待会儿我还有事。”他抬起眼,见她正看着自己,立即又埋下头,抹地。
他开始做饭。摘菜、洗菜、切菜,一切准备好,“砰”的一声,他打着燃气灶,蓝色的火焰呼呼地蹿起来。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那切的整齐、细密的马铃薯丝——很难想象,那双大手,有力的大手,是什么魔力使之变得那么灵巧。马铃薯丝在他那有磁性的动作中被放进烧红的油锅里,发出滋啦一声响。他腰杆挺直,上臂前伸,不动,右手抓着锅铲柄,左手捉着锅柄,手腕轻轻一抖动,锅里的菜就“砰”的一声惹火烧身,在空中鱼跃般地翻个身,一阵白色的烟雾还没来得及扭动一下身子就被油烟机吸去,不见了踪影……她知道,每一次这一连贯的动作后,那口感极好、色香味俱佳的炒菜就离自己的嘴巴近了一步,她不由地吞一下口水。
一个菜烧好了,他端起锅,直挺的腰杆随着厚实的屁股向右侧稍稍扭动,锅铲与铁锅发出两声打击乐,热腾腾的菜就装进了盘子里。看着那厚实的屁股,她想那里一定是结实的肌肉、有力的肌肉……
蓝色的火焰又起,她的眼光不敌,不得不移到墙上张贴的泰森凸起的肌肉上。
菜烧好了,他一一端上桌。她请他也吃,他婉谢,说他晚上要陪人吃饭。她扬起眉,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憎恶起自己的味觉,眼前的菜明明个个都是一流的,但到了嘴里却分明少了点什么。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吃了几口,就叫他撤了。
他开始洗碗。
她不敢看那厚实的屁股。她觉得全身黏糊糊的,起身到卫生间,她要痛快地冲个澡。
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和着他洗碗的哗哗声,就是一曲丰美的交响乐。
她披散头发,裹着宽大的浴巾,光脚走到沙发边,坐下,斜躺,白嫩雍容的脸更显绯红。
收拾好厨房,他走出来,她正看着他。他低下头,看到她赤脚走过的地板上一行脚印,赶紧拿起抹布,埋头就抹。抹到沙发边,她伸出脚,用大脚趾轻轻地点一下他厚实的屁股,他没有反应。她又狠狠地戳一下,说:“大学生,坐会儿吧。”
他哎一声,站起,看看墙上的挂钟,不动。
“我要你坐下。”她闭着眼,“我想我有权这样要求你。”
他又抬头看看挂钟,坐下。
她坐直了身子,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她慢慢倒向他,他想躲闪,但她柔弱的肉体已经塞进了他的怀里,满满又实实的,滚烫。
“我想,这……这也是我……我的权利……”她呼吸急促。
“不……铁总,不能……”
“我不是铁,不是总!”她吼道,又突然温柔起来,“我叫梅子,叫……叫我梅儿……”
她的身子已经缠住了他,他茫然地看着阳台和铺在阳台上温情脉脉的晚霞。
“你说,你晚上要陪人吃饭,是……是你女朋友吗?”她闭着眼,哀怨如深宫里的宫女。
“是的,我们俩都学业重,打工忙,每周就只有这一次共进晚餐的机会……”
他大惊——裹在她身上的浴巾已完全脱落,完整的胴体夸张地裸露着。慌乱中,他抽出身子,站起来,只将她的头丢到沙发上,落下,弹起,再落下……
“铁总,我该走了。”他看着墙上的挂钟,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她还在粗鲁地喘息着,指着茶几上的几盆鲜花——这些名贵的花,长时间没人浇水了,枝叶和花儿都蔫蔫的,没有活气,“请……请把我的花儿浇点水……”
他看看挂钟,没动。
“我知道,时间到了,我没有了这个权利。可是,我愿意付十倍的酬劳……”
门开了。她抬头去看,砰,又关上了。模糊的视线只摄下那厚实的屁股。
她站起身,喃喃地说:“回公司咯,那儿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