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颖干咳几声,用手捂住嘴巴,手掌心就变得湿润湿润的,她觉得有点头重脚轻的,慢慢地走向二栋。
还是一个月前的模样,依然是这个那个半旧半新的小区。可能是看多了白色,眼神有点恍惚吧。竟觉得这样的小区已经美得如城堡,至少不只有单调的白色。
陈淑颖站在门口。
“妈妈怎么还没回来。”伊昙有点焦急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可能是路上堵车了。”徐冰接过伊昙的话安慰道。
陈淑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妈!”伊昙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伊昙朝着开门时那声音的方向奔去,小凳子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陈淑颖还没来得及喊小心,伊昙已经绊倒了。徐冰赶忙接住她。
“做事越来越莽撞。”陈淑颖放下行李箱,责怪的说。
“妈,你去哪了?”伊昙抓住陈淑颖扶着她手臂的手,陈淑颖不动声色的把左手藏在身后。
她逃避的时间里,一直依赖着她的母亲。
坚强在她的母亲面前卸下,犹如小女孩般粘着母亲。
“嗯。去散散心。”陈淑颖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热气已经不再冒了。他们一直在等她吗?
“去哪里散心?好玩吗?”伊昙笑着问,笑容里有着疑虑。
“就随便走走,顺便去办点事情。”陈淑颖用自己的右手覆盖住伊昙的,轻轻的说。
“办事?”伊昙皱眉,额头上挤起条纹,像在表达她的不满。
“恩,还到邻市去看了一下。徐冰把你养胖了呢。”陈淑颖回答着,目光打量着伊昙。
“我发现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伊昙的脑袋耷拉下来,转头,徐冰就站在她身后,刚才他接住了她。
“是,因为徐冰吗?”她的手从陈淑颖的手背滑落,眼珠子静静的,偏离了徐冰的瞳孔,看着窗外。
徐冰无声地移动步子,站到她面前才开口说话,“不是我。”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伊昙厉声说。
徐冰向陈淑颖投去疑虑的目光。
难道是,沈郁年?
想到这个名字,徐冰的心拔凉拔凉的,他直直的看着陈淑颖。
“妈,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们家里的事。”伊昙的声音悬乎着,借助空气中的介质,回旋在陈淑颖耳边。
陈淑颖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嘴唇却突然失去血色般骤然苍白起来,血好像从她体内翻滚出来,流了她嘴巴边都是一片红,“小昙…”
她笔直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身体躺在木质的地板上,她的左手张开,是血红血红的血。
她听不见徐冰的呼喊,看不到伊昙的惊慌失措,听不到伊昙的慌张尖叫,“怎么了?怎么了?徐冰,发生了什么事!”
夜晚悄悄的开始降临,灰色的天空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如同缠绕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网铺盖下来,扼住了人们的喉咙,直到窒息才松开。郊外的路上满是泥泞,黑色宝马卷起尘土,以惊人的速度从银座小区里飞奔出去。
医院的走廊长长的,没有尽头一样延伸出去。急救室外,伊昙的双眼呆呆的望着和急救室相反的方向,她一动不动的坐在一个青色座椅上。徐冰半蹲在她的面前,他温热的手心覆盖住她冰凉的手背。伊昙坐得直直的,身子硬邦邦的,她的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阴霾的气息把她层层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灭了,门被打开了,身穿白褂的医生带着口罩从里面走出来。徐冰紧握了一下伊昙的手,站起身来,朝医生走去。伊昙怔怔的转回头,循着徐冰的脚步声望去。
“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医生摘下口罩,看了一眼伊昙,然后对站在他面前的徐冰说。
“我是。”徐冰轻声回答。
看出医生满脸的愁容,徐冰做了个借一步说话的动作。医生又看了一眼伊昙,那女孩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从伊昙身旁经过,徐冰跟在后面。
“伊昙,你先坐在这里。”徐冰心疼的对着伊昙说。
她点了点头。
徐冰跟着医生走了。
长长的走廊,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空气里的氧气不足以提供给她呼吸。
快要窒息了。
他们避开了她。
是因为,很严重吗……
谁能告诉她,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
轮子的声音还没有出现。
那个养育她25年的女人正独自的躺在手术室里。
轮子和地板上的白色瓷砖摩擦的声音刺耳,伊昙“蹭”地站起来。推着病床的护士看向她,她的眼睛和此时紧闭双眼的病人惊人的相似,空洞洞的没有焦点,她,竟是个盲人吗!护士停下来,或许应该带上她。
“请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护士同情的看着她。
“是。现在,要去病房了是吗?我妈妈,她,怎么了?”声音飘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方,被风吹散。
主治医师已经离开了,既然医师没有把病情告诉眼前的美丽女子。那么,是打算隐瞒她的吗。那么,身为实习护士的自己,怎么可以多嘴。
“我只是护士,不知道那么多。你要一起走吗?”护士放开病床,试图过去搀扶她。
伊昙的手闪电般缩回来,护士的手僵硬在半空。
“你推得慢点,我可以跟上的。”伊昙抱歉地低头。
“嗯。”护士应了一句,放慢了脚步推着病床。
伊昙扶着墙,跟着刺耳的摩擦声走。
到了病房,静悄悄的。
护士好心的把凳子放在病床旁,扶着她坐下。护士还吩咐,护士铃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什么事一定要按。急救铃在右边,不要按错了。
她想开口说谢谢,可是胸口压抑着的千万缕情绪让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护士离开了。
以前的病房都闹哄哄的,如今的病房静得好可怕。
不用想,也知道是单人病房。
她伸出手去触摸陈淑颖的身子。
以前你看着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是不是也像现在的我一样无助……
你是不是老了许多,所以身体开始不听话了……
都是我的错,肯定是我太没用了,没办法帮你分担……
你累坏了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你睡了,可是我看不见你,我不知道你的脸色如何……
这样的恐惧更侵入人心,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
世界好安静阿,听不到病人吵闹的声音。
几点了,都睡着了是吗……
伊昙紧紧的握住陈淑颖的手,背脊笔直的挺拔着,睫毛长长卷卷的覆盖住她的双眸,她仿佛比陈淑颖还虚弱。
徐冰站在门外,撑起一个笑容,伸手打开门。
伊昙背对着他。
“徐冰吗?”
“嗯。”徐冰走近她。
“我妈她怎么了?”她平静的问。
“就是营养不良,好好补补就可以了。”徐冰笑着说。
“你在骗我吗。”伊昙眼神犀利地往他说话的方向望去。
“没有骗你。”徐冰故作镇定的回答道。
“帮我照顾下我妈,我去找医生。”伊昙站起身来,把陈淑颖的手放进被子里。
“不。”徐冰轻轻的抱住她,如果让她去找医生,她一定会问得详细,与其让她知道那么多,知道颖姨承受的痛苦那么深,不如只告诉她结果。
伊昙闭上眼睛。
“颖姨,她肺癌晚期。”徐冰用力的圈住她,怕她激动起来。
而她,没有任何动作。
沉默,她沉默得空气都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