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
地震的阴影笼罩在上空,小城就没了白天黑夜。
仿佛一夜之间,城市脚下被置了一个偌大的皮球,一不留神,满城房屋就会翻到地下。不知是第几次晃动了,居民们每次都惊惶地呼喊着人去楼空,奔向郊外的农田……
楼房又开始晃动,国从七楼阳台看见下面有人奔跑,就冲进客厅,嘴凑近正按着电视遥控器的老父亲的右耳,大声着急地说:“爸,我们还是跑吧,太危险了!”
电视音量很大,年迈耳背的老父亲似乎没听清儿子的话,只是回头看了看着急的国。
国大声说:“爸,楼又在晃动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家里太危险了。”
父亲这回好像听清了,微笑着说:“我没感觉到晃。”父亲的目光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不停地换着频道。父亲在找戏剧,父亲喜欢锣鼓的声音,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但只要有人一调台或关小音量,他马上又醒了。醒了就吼人,父亲吼起来吓人。此刻,全国各地的电视台齐了心似的,都播着关于地震的新闻和画面……
楼房又一次晃动,晃动,电视旁的易拉罐啪啪倒下,哐当哐当地滚翻在地。父亲也目睹了,父亲的视力很好,还能做针线活,父亲冲着一脸着急的国吼道:“你快跑啊,难道你还想陪我这把老骨头!”
“爸,我扶您一起走吧!”国伸手去扶。
“你快走啊——”父亲一把推开他。父亲的手劲很大,这是他当年编篾器活儿练就的,如今只是腿脚不灵了。国深知父亲的脾气,况且自己又背不起他。上回楼房晃动时,国扶父亲下过一次楼,父亲气喘,急急地下完七层楼如受大罪,刚下到楼脚,就不晃动了。可这次晃动,似乎比前几次都厉害。父亲愤怒了:“你快走啊,我不要你陪——”
国心里也有些害怕,就快步冲出客厅,拧开门跑出去了。
楼是老楼,没有电梯,楼道十分狭窄,楼梯也陡。国跑了几步,突然折回一屁股坐在门外。他颤抖着双手掏出香烟,燃上……
逃窜的邻居见国坐在自家门外,很惊讶:“天,你坐在这儿做什么?”
国笑道:“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国,你不要命了吗?”
“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快跑呀!”
“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转眼,楼道里一片安静。其实国知道,父亲是舍不得他这个家,自从父亲搬来,他晚上睡觉也踏实。屋内,电视台女播音员深情的声音清晰地流出:
“各路抗震大军已陆续抵达汶川……”没错,父亲已将频道锁定在四川台了。
父亲的泰然,他打小就敬佩。还有父亲的智慧,再复杂的手艺,一过父亲的眼睛就全变成了绝美的工艺。父亲的篾器活儿闻名方圆百里。
父亲刚刚做了八十大寿。寿宴上,父亲看着儿孙满堂开心地笑了。可惜母亲走得早,不然母亲也很开心的。如今兄弟姐妹们将老父亲安排在他家,是对他的信任。国急促地吸着烟。
楼房仍在晃动。国回头看了眼自家赠开的门,他是想让父亲随时,不,是自己随时可冲进屋背出父亲,尽管他背不动……
父亲平时是要下楼逛街的。自从这些天闹地震,父亲就天天闭门不出了。
他知道,老人家是担心再逛街回家,楼房就变成一堆废墟了。
国一回头,见父亲立在门口。父亲有检查门是否关好的习惯,每次他们出门,或晚上睡觉前,父亲都要去检查一遍。国两眼涌出潮热。
然而此刻,父亲见坐在门外并没离开的国,眼睛也一酸:“你没走?”
国冲父亲笑了笑,大声说:“嘿嘿,我的腿抽筋了!”
国就站起来,稳稳地扶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