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
陈州城里有一家满族,姓那,主人叫那尤。那尤不到三十,年轻漂亮,只是双腿有点儿圈,脸上还残留着祖上的骑士风度,显得野气。那尤是个裁缝。
那尤名为裁缝实际上只做一种活——专给远近几个县的夫人们剪制旗袍。
旗袍是清代旗人的一种族服,原分男装和女装,随着时代变迁,旗袍竟逐渐演变为中国女性的特有服装。女性穿上旗袍,衣衫飘逸,线条分明,显得格外窈窕婀娜。旗袍的优点还不仅是美观大方,从缝制工艺上讲,无论款式如何变化,但前后总离不开两块料子制作,所以用料颇节省。因而,它不但受贵夫人喜爱,也得到一般人家的青睐。
那师傅的生意颇为兴隆。那尤是旗人,祖上凭一把剪刀曾在京城里吃过俸禄,所以对款式极有研究。旗袍多在领头、开襟、腰身、开衩、长短上变化。
无论是高脚、矮脚、无领、凤仙领;无论是直开襟、琵琶襟、全人字、直斜襟、弯刀襟、大刀襟;无论是变曲腰身、全束腰身、开衩腰身或长旗袍、短旗袍……你只要说得上来,他都能拿得下。所以,那师傅在妇女界颇有名声。
一般人家的女人缝制旗袍多是到铺子里,而豪门大户就把那师傅请到府上。先来一个丫鬟,说:“那师傅,我家夫人有请!”那尤就放下手中活计,去了。女主人取出料子,说出款式,然后让那尤量尺寸。七天过后,那尤缝好衣服,熨规正了,单等丫鬟来取。因为来来往往的多是女人,所以那师傅的浑身上下也就荡起了一股脂粉气。
这一年,吴佩孚部下的一个团在陈州驻防,团长姓季。季团长有五房太太,随军的是五姨太,叫林莎。林莎二十几岁,长得苗条细腰,很喜欢穿旗袍。林莎听说那尤的旗袍是正宗手艺,便派人请来了那师傅。
林莎一见那尤,双目陡然发亮。她原以为那尤是个老头儿或中年人,未曾想竟是一个如此标致的小伙子。想起自己年纪轻轻,却整日陪着一个半百老头子,心中不由一阵悲凉。她怔怔地望着那尤,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尤听得五姨太的叹气声,当即明白了她的心思。因为他经常出入于名门大户,听到过不少这种年轻女人的哀叹声。他知道这是人的命运,命也运也,不可扭转也。于是,他善意地笑了笑,说:“太太,料子呢?”五姨太这才怔过来,急忙取出料子,递给那尤,那尤量了量面料,说:“量量身腰吧?”五姨太扭动着蛇腰走过去,那尤也走过去。五姨太走得离那尤很近,那尤也不退让。那尤开始给林莎量身腰,当量到胸口处的时候,林莎突然抓住了那尤的双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处。那尤颇为紧张,连连地说:“太太,使不得,使不得!”
五姨太嫣然一笑,娇嗔地说:“我要月月做旗袍!”从此以后,林莎果然月月请那尤做旗袍。时间久了,被季团长看出了破绽。季团长对此很反感,说是一定要除掉那尤。
季团长平日很宠林莎,为了不让林莎伤心,当下命令有关那尤之事对五姨太要绝对保密。林莎一如平常,月月买布料,天天盼那尤。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见那尤的身影。林莎很疑惑,派人去请。去的人回来说:“那师傅太忙,过几日就来!”可几日过去了,仍然不见那尤来团部,林莎急得坐卧不安,决定亲自去请那师傅。
林莎精心化了妆,挑选了一件最称心的旗袍穿在身上,不想正要出门,季团长却走了进来。季团长望了望林莎,淡然地问:“要去见那尤吗?”
“是的!我想让他给我做件旗袍!”林莎掩饰说。
季团长笑笑,大度地说:“好吧,我带你去!”
林莎不敢反抗,随季团长去了。雪铁龙轿车开到郊外,停在一片坟场前。
季团长指了指一座坟墓,说:“那尤就在那里!”
林莎如炸雷轰顶,呆呆地望着那尤的坟墓,惊诧得张大了秀目,许久未说出话来。
五姨太病了。不久,五姨太又突然失踪了。
季团长到处派人去寻找五姨太,最后在那尤的坟前找到了五姨太的尸首。
那尤的坟前坟后,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旗袍。无数的旗袍随风飘荡,如同一面面旗帜。
季团长望了望五姨太,叹了一口气,然后命人带来那尤。那尤带着镣铐,“哗啦哗啦”地走了过来。季团长指了指悬在树上的五姨太,问那尤:“她对得起你吗?”
那尤望了望林莎,双目充满了泪水。
“你打算怎么报答她?”
那尤不说话,沉重地走到林莎身旁,突然举起双手,用铁镣朝自己的脑袋上砸去。
那尤倒在血泊里……
季团长走过去,看了看死了的那尤,笑了笑,对部下说:“这小子手艺不错!你们看,他制的旗袍五姨太穿上多耐瞧!”
季团长说着又走向林莎。
林莎吊在一棵枯树上,面色安详,苗条的身腰被旗袍裹着,露出凸凹分明的曲线美。季团长默默地望着五姨太,低声说:“莎莎,你为什么要死呢?”
说完,他掏出匕首,割断了绳索,轻轻卸下林莎。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急急放下五姨太,愤愤地走过去,挨个儿赏了部下几个耳光,骂道:“我怎么告诉你们的,为什么下手那么狠?”
几个部下借机跪在五姨太面前,同时哭了,哭得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