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
电话是在她艰难地编织到第三只花篮时打来的,班主任说她女儿突然发高烧、抽筋,要马上送医院。
她的头一下子大了,匆忙从抽屉、床底翻出所有的钱,不及细数,扭头就往门外跑。撞进学校宿舍,盖着两床被子还不住颤抖的女儿缩成一团,脸通红,眼紧闭,伸手一摸,滚烫得吓人。女儿微睁二目:“你,来了?”“快上医院!”她半弓着身子,把女儿努力朝背上拉。
女儿挣扎着:“我没事,都吃过退烧药了。”
她不管,只顾攒劲往背上拽,一弓身,双腿却不听使唤索索直抖。在众人帮助下,总算把女儿扶上了那辆三轮踏板车。
这三轮踏板车原来是自行车,老胡走后,她就靠帮人编织花篮维持生计,为方便送花篮,就把自行车改了。
打过两瓶点滴,女儿体温慢慢降下来了。她悬着的心也稍稍放松了,守着女儿,眼睛疼得直流水的,竟睡过去了。梦中,她见到了老胡,老胡说:“照顾好我女儿!”她抱着他哭喊着:“放心,后妈也是妈,我会照顾好她的!”
老胡看了看她手上的结婚戒指微笑着走了。
自从老胡去后,这梦她不止做过一回。老胡是一位出租车司机。自从她被前夫抛弃后,是大她10岁的老胡接纳了她。和老胡生活在一起,不富裕,可很满足。两年前,老胡出了车祸,去世时没等她赶到,只有女儿陪着。直到现在,女儿也没告诉她,她爸临终前说了什么。
梦醒来,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她心如刀绞,觉得对不起老胡。女儿还在沉睡。窗外已亮,掖好女儿的被角,她轻轻关上门,扎进了雾气浓浓的晨曦中。
等她拿着早餐赶到医院时,女儿的床却是空的。没等醒过神,护士小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快去交钱,你女儿现在在重病房,真不知你这妈是怎么当的!
都什么时候了也不见人影。”
她的脑袋嗡嗡响,转身就朝重病房跑,手中的早餐落了一地。冲进重病房,看着正打点滴的女儿,她半跪在床沿边,紧握着女儿的手,眼泪潮涌。
“没事了。”护士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肺炎,还不算严重,住两天院就好。”
“你能不能在这陪我女儿一会?”泣不成声的她暗自攥紧了衣袋里那枚戒指,“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会,她一人在这我不放心。”
“那,那你快去快回哟。”护士看她面露难色,勉强答应了。
当她再次走进病房时,早已醒来的女儿正和护士小声说着什么,看见她,就缄默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寸步不离。可一直到出院,女儿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不久,女儿说已报名参军。她不敢置信。女儿的成绩很优秀,上重点大学是她的愿望,也是老胡的愿望。
“我不会同意的。”她盯着女儿态度坚决。
“你管不着,我的事情我做主!”女儿低头吃饭,眼皮都没抬。
“我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她吼了起来。
女儿把碗一搁,冲进房间,嘭的一声,关了门。
她的心碎了。和女儿相处的六年里,女儿虽然一直称她“你”,可从没和她红过脸。从医院回来,她知道女儿对自己有误会,可想不到女儿会拿自己的前途赌气。她了解女儿的性格,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要想让女儿冰释前嫌,她必须要向女儿解释,可每次她一张口,女儿就走开。直到女儿参军,都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送女儿上火车时,女儿塞给她一封信。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存折和一信: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顶撞你,可我不这样,你不会让我参军的。我觉得,这世上有好母亲就该有好女儿,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这三万块钱是爸爸去世时留给我读大学的,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对你全然不顾,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了,这钱你拿去医治吧。请你放心,到了部队我会努力考军校,等我工作了,再给你买一个像爸爸送你的一模一样的戒指!……”
由于每天编织花篮至深夜的缘故,她的视力越来越差。医生多次劝她住院治疗,她都婉言拒绝了。还有为女儿续交医药费,那天她把老胡送她的结婚戒指卖了,原来这些女儿都知道啊!
目送女儿远去的方向,她又一次掉泪了,泪珠儿却咸中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