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光
我们家年年种西瓜，瓜田正好在大路边。
炎暑逼人的夏天，赶路的人汗水淋漓，干渴难耐，看见田里熟透的西瓜，就放慢了脚步。父亲在瓜田里抬起头来，对过路人喊：“老哥，吃个瓜再走吧。”他亲自摘下一西瓜，切开，招待素不相识的过路人。过路人一边吃瓜，一边跟父亲说笑，吃完瓜，他们就变成朋友了。
父亲的朋友越来越多，我们家的西瓜却越来越少。我痛心地对父亲说：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西瓜招待过路人。”父亲哈哈大笑说：“用一个西瓜交几个朋友，值得。”
过路人你传我，我传他，渐渐地，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家的西瓜是很容易吃到嘴的。有的人来到田边，故意不走，眼睁睁地看着西瓜。父亲照样摘瓜招待他们。他们吃完瓜，抹抹嘴就走了。我生气地说：“天气这么凉爽，这些人根本不渴，他们明明是嘴馋，不能摘瓜给他们吃了。”父亲依然笑着说：“让他们尝尝鲜，有什么不好？”
过路人吃惯了嘴，有时候，我们不在瓜田，他们也会自己摘西瓜吃。我知道后，赶紧告诉父亲：“那些过路人简直是贼，偷我们的西瓜吃。”父亲沉下脸，严肃地说：“别乱讲，赶路人摘一个瓜解渴，怎么能说是偷？”
后来，父亲到山里砍竹子，竹子上有一条毒蛇，掉下来，咬了父亲一口。
幸好山里有一个吃过我们家西瓜的人，给父亲吸毒，上药，救了父亲一命。从此，父亲看见过路人更加热情，常常又拦又拉，硬要人家吃西瓜。
父亲也摘过别人一回西瓜。那是一天中午，有个民警打电话来，说父亲偷了别人的西瓜，被抓到派出所，叫我们去领人。
我赶到派出所，看见头发花白的父亲确实在那里。原来父亲进城买农药，顶着烈日回家，路上看见一片西瓜田，他渴极了，就大大方方地到田里摘了一个西瓜。可是，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吃，田主的大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人赃俱获。田主说他偷西瓜，要罚款五十元。父亲不但不给钱，还嘲笑田主说：“你这么小气也配种西瓜？”瓜田离派出所不远，田主索性把父亲送到派出所了。父亲摘下的西瓜，作为物证，也一块带到了派出所。那是一个很小的西瓜，歪歪扭扭的，瓜皮上有许多难看的癞疤。父亲平时根本不会用这么差的西瓜招待过路人。
父亲一直跟民警和田主力争，说他不是贼，口渴摘个瓜吃不算偷。民警生气地说：“你不经过人家同意，私自摘人家的西瓜，怎么不是偷？别胡搅蛮缠了，老老实实给人家五十元钱。”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赶紧掏出五十元钱，给了田主，把父亲领回家。
回家路上，父亲责怪我说：“你不该拿钱给他。”我说：“你偷了人家的瓜，怎么能不赔钱呢？”父亲停下脚步，很惊讶地问：“你也认为我是贼？”
我改口说：“你不是贼，可人家的瓜是不能随便摘的。”
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招呼过路人吃西瓜了。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夕阳下，沉默不语，不久就病倒了。我们找村里的医生来给父亲看病，越看越严重，村医慌了，叫我们快送去医院。
我们把父亲送进医院，医生检查后问：“老大爷的身体没什么毛病，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我把父亲摘西瓜被抓去的事告诉医生，医生说：“这就对了，你父亲得的是心病，药物治不好的。”我问：“那怎么办？”医生说：
“你去找派出所的民警和那个田主，只要他们当面承认错怪了你父亲，你父亲的病自然就好了。”
我去找民警和那个田主，请求他们来向父亲认错，他们都说：“你父亲偷了瓜，还要我们认错，你有神经病啊？”
我只好回到父亲身边，千百次安慰他，叫他宽心，可父亲还是在我的安慰中去世了。临死，他还拼尽全力说：“我不是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