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
秋阳暖暖的,菊香找到两把锄头对男人说,走,咱们去挖地。男人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说,我——饿。菊香叹口气,转身进了厨房,拿出一个温热的大红薯递给他,男人便呵呵傻笑着接过红薯啃起来,边啃边跟菊香朝屋后的坡地走去。走了一阵,菊香折转身打着手势对男人说,你走前面,走路别吃,别摔着,到了地头再吃吧。男人点点头,把红薯揣进了衣兜。
菊香看着男人歪歪扭扭的背影,泪水就滚了下来。
去年这时候,她让男人跟自己一起去种地,男人正在看电视,半天不理睬。眼看别人家的麦子都快出土了,菊香就骂着说,你个好吃懒做的东西,别人出门打工都挣回成千上万的,你一年到头回家一分钱都没有,还要老子伺候你,凭啥?男人听着听着,腾地从屋里跳出来,揪住菊香的头发,挥拳就打。
还边打边骂,你是我婆娘,你该伺候我!放屁,老子前世不欠你,今生不该你,不想伺候你了,咱们离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你看这家里哪样是你挣钱添置的……虽然被揪着头发,菊香还是边还手边回骂。邻居看着菊香嘴角鲜血直流,忙着拉开了男人。
就这样,男人一气之下又卷起背包打工去了,过年也没回家。邻居问菊香,你家男人呢?菊香说,打工去了,不晓得是死是活。活着回来我跟他离婚,死了我给他收尸!邻居就说,别那么说,男人总有糊涂的时候,慢慢懂事就好了。菊香就苦笑,快四十了还不懂事,什么时候才懂事?说完就狠狠地抹了一把泪。
男人有消息的时候,正是插秧的时节。村里让菊香接电话,接完电话,菊香就呆了。半晌,泪珠滚下来,我的命咋这么苦啊,这婚还没离,咋就出车祸了呢?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号。
在医院,菊香苦心焦虑地等了十多天,男人才醒来。醒来的男人却瞪着无神的眼睛不认得她了。菊香心里极地难受,索性搂了男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医生说,你别太伤心,只要精心护理,他慢慢会恢复的。
那以后,菊香就跟照顾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对男人精心呵护。有时拍哄着孩子似的男人,菊香的泪就一滴滴掉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咱这是前世欠你的,你打我骂我,不顾孩子不顾家,还得我来伺候你。要一辈子这样,日子咋过呀!
男人总算清醒了,但语言功能有了障碍,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向外挤,或者说的让人听不懂。菊香就这样把个傻乎乎的男人领回了村子。
我要吃。男人的话打断了菊香的回忆,原来到了自家地头了。快吃,吃了好挖地,菊香说。男人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瞬间便消灭了一个大红薯,扛起锄头挖地了。
看着身边卖力挥锄的男人,菊香的心里就暖暖的。结婚这么多年,菊香就盼着夫妻俩愉快劳作的情景,可直到今天才出现。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以前凶得像只老虎,可如今却像个听话的孩子,每天像跟娘一样地跟着她。有时她上厕所了,就听男人在院子里喊,菊香,菊香。菊香一到男人身边,男人就牵她的手,孩子似的傻傻地笑了,有时把菊香弄得也莫名其妙地流泪,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我累,坐。男人含混地说。菊香点点头,男人就跟她并排坐在地边的一块石头上歇息。摸着身边的石头,菊香就想起了几年前因为男人懒,俩人在这儿大干了一场,打得头破血流。
想着,菊香的泪又肆无忌惮地流下来。男人傻乎乎地看着她,好半天,抬起手为她抹泪。她顺势倒在了男人怀里,男人就傻呵呵地笑。你以后不再打我了,听我的话,咱俩好好过日子,行不?她仰起脸问男人。男人傻傻地笑,不回答。她长长地叹口气,其实,她知道男人听不懂她的话。
望着蓝盈盈的天,悠悠飘荡的云,菊香耳边就回响着医生的话:只要调理得好,男人有一天会康复的。她希望那一天的到来,可她又怕那一天的到来。
她怕男人又会变成那好吃懒做、粗暴野蛮的样子。可他终归是自家男人,哪怕砸锅卖铁她得为他继续治疗,她不能让儿子长大后有个傻爹。
想着想着,菊香见男人眯着眼打起了盹,自己索性也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菊香看到了健健康康的男人,正和她说笑着,愉快地在田间劳作呢。一抹甜美的微笑爬上了菊香满是憔悴的脸,像一朵粲然开放的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