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霞
刘家沟的刘疙瘩,因为满脸的肉疙瘩,过四十岁的坎儿了,也没娶过老婆。村里人都说,刘疙瘩这辈子是和尚投的胎,打光棍是铁定了的事。
世事难料。
那年,村里来了个逃荒的女人,四十来岁,模样周正。问清女人的来历后,村里的吴老二自作主张对女人说,你想不想在俺们刘家沟找个男人?女人看看四周翠绿的大山,再看看高低起落的村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吴老二一拍大腿,叫一声好,立马唤来蹲在墙根晒太阳的刘疙瘩,对女人说,就他,模样丑点,心眼不丑,中不中你定。女人睨一眼手足无措、脸红脖子粗的刘疙瘩,低了头,两手摆弄着衣襟说,俺一个逃荒的女人,有啥挑的拣的?有口饭吃,有个家就中。
没有拜堂的喜宴,也没有洞房的嬉闹,就这样,刘疙瘩和女人这对半路夫妻悄没声儿地过起了日子。
婚后的刘疙瘩不仅对家里的事上心,也对坡上那几亩疙瘩地上心。坛里没米了,刘疙瘩去碾;缸里没水了,刘疙瘩去挑。每天,太阳还没露脸,刘疙瘩就上了山。种谷子、种玉米、种高粱、种小麦,没有刘疙瘩不种的。边边角角,这里种几窝葫芦,那里扯几藤豆角。看着绿油油的庄稼在山风中摇曳,在露水中拔节,刘疙瘩的心里像喝了蜜,说不出的舒坦。
歇息的时候,刘疙瘩就盘腿坐在地头,眯着眼看远处自家屋顶飘出的一缕缕炊烟。刘疙瘩想,这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人间烟火啊。这个时候,刘疙瘩是最幸福的。
那天,又到歇息的时候,吴老二扛一把大锄走过来,蹲在刘疙瘩身边说,疙瘩兄弟,你别不承认,这有女人的日子呀,敢情就是好啊。瞧瞧你,以前,衣服脏了没人洗,破了没人缝,现在收拾得多周正。
刘疙瘩嘿嘿一笑,忙从嘴里拔出旱烟锅,递给吴老二。吴老二美美地抽上几口,脸对脸地说,咋样,俺给你介绍的女人不错吧?心眼好,手脚勤快。好几回,俺看见你女人拎个饭罐往山里走。俺就知道,女人给你送饭喽!
送饭?刘疙瘩心里一惊,疙瘩脑门沁出了汗。刘疙瘩抬眼瞅瞅晃过头顶的太阳,自言自语说,这日头,狗日的毒哩。
又是一个艳阳天。刘疙瘩锄草没那么上心了,一锄下去,竟锄死了好几棵玉米苗。刘疙瘩心疼得直吸溜,一双眼睛也不听使唤,不时往自家方向瞅。女人出来了,刘疙瘩看不清她手里拎的啥,只见她急急地往山那边赶。刘疙瘩一个激灵,丢了锄头,顺着山道往下蹿。到了半山腰,他眼巴巴看见女人钻进山底一个很隐蔽的山洞。刘疙瘩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大青石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几天后,同一时间,院门“吱呀”一声,女人手拎饭罐跨出门槛。闩好院门,一转身,女人呆了,刘疙瘩像堵墙立在面前。刘疙瘩绷着那张疙瘩脸说,山洞里那个男人是谁?
女人低了头,不吱声。
刘疙瘩撸一把疙瘩脸,是你男人?
女人一怔,张了张嘴,没出声。
刘疙瘩一跺脚,喊,咋?你哑巴啦?
女人开了口,是俺男人。他瘫了五年,俺逃荒时,不舍得把他丢下……
俺明里养着你一个,暗里养着你们两口子,你说,俺刘疙瘩亏不亏啊?
做好人也没俺这么做的!刘疙瘩扳住女人的肩,使劲晃。女人手里的饭罐落了地,散落在地上的,是黄灿灿的小米粥。
女人拢拢有点散乱的头发说,这事,不怨你,怨俺,俺不该瞒你。事到如今,是留是走,你说了算。
刘疙瘩弯腰捡起饭罐,“咣当”砸在墙上,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村里走去。
女人呆若木鸡。
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无语的白云,四周很安静,只有静静的山风走过的声音。
再回来时,刘疙瘩推了一辆架子车。刘疙瘩冲女人说,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把西屋拾掇出来?待会,和俺把他接回来,省得你来回跑。
山弯里,小道上,刘疙瘩在前面推着架子车轱辘轱辘地走,女人跟在后面吸溜吸溜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