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确实太长了。凌晨两点,冯希援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儿接走了。他真是彬彬有礼,还带来了礼物。虽然有司机,他亲自把女儿背下了楼,在父亲的背上,可爱的睦睦像婴儿一样还在做梦。
两点半,郑根源回来了,和冯希援的神采奕奕相比,他一熬夜就老得要命,憔悴得让人不忍直视。她计算过时间和路程,冯希援和父亲应该都在B市,冯是宝马车,而父亲的是有点老爷的别克。
“爸爸,你和黄叔叔一起回来的吗?”
“恩。”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他太累了,洗了把脸,就躺倒在床上。
很快,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父亲始终对冯氏讳莫如深,她曾经询问过黄正元,黄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亦是战友,他很早下海,人很豪爽,经历过亚洲金融风暴后,他的企业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不过他还是很振作,总是想着重振雄风,一有什么商机和线索,就会找郑根源商量。郑融乐见父亲和他待在一块,因为父亲会开心很多。虽然那些商机和线索屡试不灵,郑根源和黄正元的企业都还在每况愈下,这两个男人拼尽了吃奶的劲把往坡下滑去的企业拖住,彼此鼓劲,互相喝彩,即使青筋暴出,牙呲眼裂,心酸中也有一份难得的乐趣。
黄正元一向大嘴巴,程度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要厉害,不过说到冯希援,他却前所未有的谨慎。
还是睦睦说了:“我爸爸和你爸爸还有黄叔叔是战友。”她仅说过这个,似乎也只知道这个。
不过,黄正元和冯希援有一些往来,冯很喜欢和黄一起喝酒、打彩蛋、骑马。但是这些都与父亲无关。今天晚上,父亲是和冯希援在一起吗?为什么?
凌晨四点,郑融仍然无法将歇,这个夜实在太长,又黑又冷。她在被子里翻着身子,突然想到了冯希援的礼物,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掂了掂,感觉很轻,打开一看,是一把钥匙,它很长很大,可见与它匹配的那把锁一定又复杂又结实又贵重。把玩着它,在窗口即将发白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池塘里划船,碧波荡漾,她看到船的倒影,船上分明是有两个身影,她回过头,船头什么也没有……
有一年时间她都没去过冯家了,现在冯睦睦回来了,她终于又可以常常见到冯希援了……她再次睡着了,这一回她看清了船上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冯希援,另一个是……噢,是曾青砾。
郑融睡着的时候,恰好郑根源醒来……
黄正元在菲律宾看中了一个金矿,他想买下来开发,以他个人之力还是有困难的,但是找其他人合作又不甘心,而郑根源是唯一的理想人选。根源很感激黄又一次把机遇和他一起分享,他亦很佩服黄正元有抓住机遇的本领。他们需要钱,但是他们两家公司状况很难贷到这么大数目的款,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菲律宾方发了电报,如果定金再不到,事情就告吹了。
黄正元一咬牙:“要不找冯希援吧。”
根源的心冷了下来。他好像又回到那天的雪山,闻到了冰雪独特的气味。细芬死了,他从没想到她会死,因为她太美了,跳舞的时候像个灵活的幽灵,神出鬼没。然而她死了,死的那么惨烈,现场只有四个人,他、黄正元、冯希援和成信缘。每一个人都很清白,又似乎都像凶手,整个事件就像罗生门。
这件事令他们四人都遭遇了惨痛的变故,旦夕之间前途尽毁,成信缘是被他们三人认定的嫌疑犯,因为他承认过他强暴了细芬,他们便不仅一致指证他,还私下约定了永不原谅这个人,因为他们需要某个人来补偿他们的损失和痛苦。至于真相如何,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而他们三人之间亦彼此怀疑。郑根源对黄正元有一种亲切感源于他们曾一起偷看过细芬洗澡,但是对冯希援,他一点都不喜欢,因为他看出细芬的一颗心都拴在冯的身上,而冯只喜欢攀龙附凤,他甚至认为真正的凶手是冯希援,他和冯之间有一层厚重的隔膜,那就是刚到部队操练时,冯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到中后期,他拼尽全力却还会略逊冯一筹,而冯这家伙好像只使了三分力。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向首长检举冯作弊,可根本没查出任何问题,结果他被首长大骂小心眼。
冯希援是人精,是做佳婿的好料,总能入有女儿的领导的眼。不久冯就摆脱了困顿的生活,成为一名高官的东床快婿。冯给他和黄正元送来了喜帖,他没去参加婚礼,包了一个月的工资让黄正元带给冯。一年后,等到他结婚的时候,他没有请已经是机关干部的冯希援,冯让黄正元捎来了一个红包,是他当年礼金的三倍。
确实,他真的是比不上冯希援。他痛苦地闭着眼睛,黄正元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也许你从此就可以战胜冯希援……用他的钱赢他,岂不是很爽。”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
昨晚,他们在B市的饭店和冯希援共进晚餐。冯讲了很多过去的事,郑根源觉得他实在太有才了,冯就像个扫雷专家,把那么多不愉快全部剔除,剩下的全是无忧无虑和快快乐乐。根源想是他们之间原来还真有不少快乐呢,还是冯的脑海里现在只记得这些。他激动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到了11点,这个牌子的酒都被喝完了,冯叫人去街上买回来,继续喝。
12点过,冯希援约两人明天到公司签合同。
“现在就签吧。”郑根源叫道。
“但是大家都喝多了。”
“不多,不多……现在不签,更待何时。”
明天,郑根源觉得自己也许会反悔,合同签好,冯希援把钱打入他们的账户,如果到期还不出,冯氏将接收郑根源在城南的厂房。根源觉得黄正元对自己如此仗义,自己不能不主动承担风险,除了不值钱的陈旧厂房,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幸好冯希援并不嫌弃:“你们总能还的,这个只是照例写写罢了。”
黄正元哈哈一笑:“其实你老兄还真能看得上根源兄那旧厂子吗,万一还不上……”
“什么钱不钱的,我们是老战友。”冯希援轻柔地说,却充满感情。
郑根源的心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