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刚
一个跑，一个追。跑的是个贼，追的是齐墩儿。
夜黑得瓷实，十步开外，恍若陈梦。齐墩儿是寻着前面的脚步声追，耳边呼呼的风声，脚下的荒草被踩得吱呀乱叫。
那贼玩命地跑，齐墩儿舍命地追。秋后的漫野，庄稼收拾干净了，够开阔，两个人较了劲地比试速度。
一定得追上！齐墩儿心想，那是兰妮儿的救命钱，求天告地下跪磕头才磨得老板答应，预支了三个月工钱，整整四千块呀！这狗日的倒省心，爷爷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揣走了，幸亏爷爷回来及时，刚好瞥见狗日的跳窗，要不……
千万不能让这哥们儿追上！贼心里想，蹲大牢倒也认了，可我那可怜的妹子拿什么治病？她才二十一岁呀！这一沓钱说不定就能换她的命……
两个人像要急切交尾的鱼儿，紧紧咬着不放，把玻璃似的夜幕震得粉碎。七只野兔仓皇逃窜，六十四只鹌鹑振翅惊飞，三千四百五十只鸣虫惨死在脚板下面，可惨剧仍在继续。
妈的，贼都是善跑的，比兔子还快！爷爷有点吃不住了。齐墩儿心想，狗日的再这么跑十分钟，爷爷就会累死！不行，今天就是跑炸了肺也得撵上狗日的！兰妮儿的手术，就差这四千块钱了。
哥们儿，累死可不值呀！兄弟实在没办法才铤而走险的，亲戚朋友四邻五舍都借遍了，房子都卖了，我是逼上梁山啊！贼心里想，就算你大仁大义救了我妹子吧，她还小啊！早晚我加倍还你，你就不能放兄弟一码？
漆黑的夜像个无底洞，齐墩儿和贼非要找到它的尽头。
狗日的，撵上你，看爷爷把你撕碎！齐墩儿暗暗发狠。
哥们儿，逼急了兄弟，那就对不起了！贼边跑边拔出了锋利的匕首。
扑通！前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齐墩儿失去了目标，愣愣地立住，侧耳倾听着动静。
前面是个方塘，岸边簇拥着茂密的荒草，上面覆着厚重的夜幕，贼一头扎进去了。齐墩儿知道，这个方塘不善，足有七八米深，吞过好几个人。贼如果不会水，九死一生。
贼喊救命，在空旷的野外，只有齐墩儿能听到。
妈的，恶有恶报，淹死活该，再叫你狗日的跑！齐墩儿趴在石岸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任凭贼在方塘里扑腾。
没一会儿，贼的喊声微弱了，扑腾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齐墩儿突然立了起来。妈的，钱还在狗日的身上。再说，老子不死命地撵他，兴许他不会掉下去。听说有人追小偷吃了官司，因为偷儿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怎么会这样？爷爷想不明白。不过，好歹是条人命，咱齐墩儿咋能见死不救？人总比钱金贵！
扑通！齐墩儿跳到黑暗的水中。塘里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好在水塘不大，齐墩儿打了半圈就抓住了贼的衣服。贼的力气基本耗尽了，任凭齐墩儿拖着走。齐墩儿一身好水性，地形也熟，知道方塘西南角有石阶，就把贼推到石阶上。
深秋了，穿得厚些，水又冰凉，齐墩儿腿肚子转筋了。
兄弟，拉一把！齐墩儿觉得爬不上去了。
贼犹豫了一下，拉还是不拉？这哥们儿够义气，救了咱，咱也不能当孬种。不过，他上来，肯定会要钱。这湿乎乎的钱，分量可不轻！
贼还是伸出了手。
两个人沿着石阶爬上来，像两只落水的狗熊。
兄弟，把钱留下，走吧。爷爷放你一码，忙活了半宿，你小子也不易。齐墩儿表现得大度，他只想拿回钱，兰妮儿急用。俩人在一起打了三年工，相好了三年。约好攒够钱回老家建个温室大棚，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不四处漂泊。谁承想兰妮儿患了孬病。没有兰妮儿，齐墩儿的生活就是空白。
哥们儿，算我借你的。头一次干这事儿，逼上梁山，兄弟实在没辙了。贼哀求。
贼嘴里没实话。齐墩儿心想，鬼才相信你。不行！你就拿去爷爷的头，也得把钱留下！齐墩儿大喊。
不行也得行！实话告诉你，我妹子快死了，这钱要救她的命！贼也跟着急了。
哼，编得跟真的一样。你知道吗？我女朋友就要动手术了，没这钱，就动不成，就得死，这才是真的！齐墩儿亮出了哭腔。
我干吗要和这混蛋废话？他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贼！狗日的凭什么和爷爷讨价还价？齐墩儿怒火冲顶，猛地扑了上去。
然而，一股彻骨的寒气袭遍齐墩儿的全身。他趔趄着退了两步，颓然倒在草丛中。贼用匕首捅了他的右大腿。
哥们儿，你逼的，对不住了。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就一个妹子，我得救她。父母走得早，我妹妹十六岁就在外打工，没享过一天福。我得留住她，带她去看大海，她从小想看大海……方勇，邻村的，五里屯当铺街25号，先记着这账，一准还！贼哽咽着说完，转身跑了。
兰妮儿，哥哥有钱了！你有救了！兰妮儿，你有救了！贼边跑边喊。
兰妮儿，兰妮儿！齐墩儿愣愣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