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
我高考的那年,父母的婚姻发生了裂变,我也一败涂地,望着分数单子欲哭无泪。
三叔执意要带我去他打工的城市散散心。心情灰暗到极点的我,像个木偶尾随着三叔,一路上三叔不断强调,你是来度假的。
没想到城市背山面海,我被迷人的风景吸引了,三叔咧着嘴嘿嘿笑着,大侄子,怎样我没说错吧,比明信片上的风景还美呢。你就尽情在这玩吧,何时腻了我再送你回去。
我每天总是舍不得睡觉,总是在海边看渔船出海,等着在海边看落日,闲暇时捉点小鱼小虾、寻点海螺贝壳什么的。渐渐我走出高考失败的阴影,对阳光又开始迷恋了。
一天傍晚,从海边回来的时候,在茶馆门口碰到一个女孩,身上穿件夸张的大汗衫,两条麻花辫松松地垂在胸前,要散开的样子,手里抱着一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熊。她说:大哥哥,你看见我们家的小狗了吗?是花色的那种,尾巴上还有白花,见人就摇尾巴,大家都很喜欢它。
我摇摇头,她失望地转过脸去,背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想她是在哭。果然,她哽咽着说,我找半天了,如果找不到会被妈妈骂的。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我蹲下来说:“丫头,这样吧,回去你把狗狗的颜色和模样画出来,明天我在这等你,我们一块去找,好吗?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女孩揉了揉泪眼看了看我,说:你不会哄我吧,我最讨厌人家骗我了。我笑笑说:要不我们拉钩。
我问三叔要了钱,按照女孩画的模样,买了一条很像的小狗,才在她后妈面前蒙混过关。怪不得她那天那样伤心,原来是后妈的严厉让她心有余悸。我们之间,因为小狗,更加亲密了。整个假期,我们过得很快乐。
我要走了,小丫头跑来送我,她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还好,以为来不及了呢!要走也不提前告诉我,走得那么突然。你回去后要给我写信啊!她分明是笑着的,但我看到丫头眼中涌起了泪水,泪在眼眶里蓄着又不肯落下来,那种隐忍,让人看着难受。我摸摸她的头说,会的,我每年夏天来看你。她扬起稚嫩的小脸,我们拉钩,我长大后,我去看你。
回去后,高考前的又一轮会战不断升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给丫头写信,说了高考的冷酷,我厌倦这样的日子。丫头来信说,她十岁时认识的我,一个愉快的暑假让她难以忘怀。信的末尾,她说等钱攒够了就来看我。
读着丫头的来信,我心里涌起阵阵涟漪,和丫头认识何尝不是我十八岁的秘密呢?每每想起,心中总有无限温暖,悄悄地温润着全身。
一晃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并计划读研。多年来,我在信中也知道小丫头长高了,顺利考上重点中学,可她每次信尾都不忘写那句话,等钱攒够了就来看我。那年我有一个女朋友,一个漂亮美眉,她身上洋溢着淡淡的儒雅气息,是我喜欢的那种。
那一年,我忙着恋爱,忙着工作,忙着学车。小丫头像仙女一样站在我面前时,我几乎不敢认她,她调皮地问我,大哥哥,你猜猜我是谁?
天,丫头考上了我曾经读书的大学,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见我。我拍拍她的肩,丫头,蛮有志气的,恭喜,恭喜。
丫头生气撅着嘴说,我不叫丫头,我叫潘海妹。
从那天起,我们经常见面。周末我带着她去吃肯德基,玩游乐园,坐过山车,她吓得尖叫着直往我怀里拱,那种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心绪不由自主地纷乱起来。一旁的女友十分尴尬,气得一跺脚,转身离去。我去追她,小丫头满不在乎地拉住我,说,别追了,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我们学校的小师妹,哪一个都比她好。
我恼怒,嚷着,你松手,你以为你是谁。
她惊呆了,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不认识似的看着我。
我感到应该和小丫头保持距离,女朋友离我而去,工作也不顺心,弄得心身疲惫。和小丫头一起上街,很多人会问,是侄女还是女儿?小丫头柳眉倒竖回人家,是小老婆,你管得着吗?
我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她一把打掉我的手说,至于吗?吓成那样?
我心中有种隐隐的担心,于是,我开始疏远小丫头。和朋友喝酒,申请出差,来排解那种失落。
那时,小丫头正专心考研,她下定决心要留在这个城市里,要留在我的身边。所以对我的疏远并没有发觉。
打电话给小丫头,告诉她我要结婚了,小丫头沉默几秒,然后对着话筒大喊,你说过我们要恪守秘密,你说话不算数,小时候,说好了你每年夏天都来看我,结果呢?你一次没来,等我长大了,来找你,可是你又要逃,你是个骗子。你知道吗?我为了能攒够钱来看你,存在罐子的硬币都长绿毛了,我整整三个学期没吃早点,你是个大骗子。你怕什么?怕我吗?我吃人吗?你就不能等我毕业吗?
我说,小丫头,你听我说……
别叫我小丫头,我叫潘海妹。
我沉默,良久,轻轻地关了手机。
站在城市街道上,冷冷的风吹着,我想起十八岁那年,一个充满童稚的声音问我,大哥哥,你看见我们家的小狗狗吗?
有谁曾在日记里哭泣,是小丫头吗?
想着、想着,一直到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