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林
闰五被埋在地心深处。
百花的天顷刻间塌了下来。
闰六的天也塌了下来。闰六和闰五是亲兄弟。闰六是闰六月生的,闰五是闰五月生的。
闰六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放,悔恨不尽地说,我咋这么糊涂,咋让哥替我去顶班……
没人回答闰六的话。
百花一句话也没有,痴呆地死盯着对面的大龙山。
闰六望了一眼百花,又望了望大龙山,大龙山上一片草木凋零。
闰六和闰五就在家对面的煤窑掏煤。煤窑是私人老板开的。这天,本来是闰六下煤窑的,但媒婆大脚让闰六去镇上相亲。闰五就顶替闰六下煤窑了。
闰五却把命丢在了煤窑深处,和闺六一个班的七八个下窑的人也把命搭进去了。
送走了闰五,闰六的魂仿佛丢在了煤窑深处。闰六望着埋在对面山坡上的闰五,要不是该死的媒婆大脚,此刻埋在对面山坡上的不是哥,而是自个了。
生与死,就在那么一刹那间。本来闰六不想去镇上与那个姑娘对眼的,闰六的心中似乎再也装不下别人,但闰五不依,死活让闰六去镇上跟那个姑娘对一眼,还说那姑娘跟百花一般水灵,不对一眼咋会懂自个心里欢喜不?
闰六脸一热,他的心思哥懂,闰六不好再犟着不去。去镇上跟那个姑娘对上一眼后,闰六发现哥的话没错,那姑娘真长得跟嫂子百花有几分相像。闰六只对一眼心中就起了成家的冲动,就是这个姑娘了。闰六心中有几分欢喜,还有几分痛;有几分实在,还有几分失落。
那姑娘叫青叶,青叶跟闰六只对上一眼,心中就一下子欢喜上了闰六。
见两人都对上了眼,媒婆大脚将闰六拉到一边,悄声说,你哥闰五让我照着你嫂子百花的模样找,这大半年我都看花了眼,好不容易才碰见了青叶……
闰六听着眼一热,眼泪差点涌出来。
百花的魂仿佛落在了煤窑深处。百花成天死盯着家对面山坡上的闰五,一句话不说。
嫂子,我不该让哥去顶班!
闰六,这哪能怪你!百花终于开口说话了。
嫂子,该死的是我,我真想用自个的命去换哥的命。
闰六,别胡说,这都是你的命,是你哥的命,也是嫂子的命!百花的声音滴着血泪。
……
好些天过去了,百花一直没缓过气来。百花成天盯着家对面山坡上的闰五。
闰六不时地看一眼百花,心中渗着血泪,他又有些妒忌看一眼对面山坡上的闰五,在心中对闰五说,哥,你走了,咋还这么狠心,把百花的心也给拴走了。
葬闰五时,闰六想把哥埋进祖坟地里,让闰五陪在父母的身边。可百花不肯,百花硬要把闰五埋在家对面的山坡上。闰六不好再说什么,就依了百花。
闰六终于明白了,百花是想一抬头就能看见哥。
嫂子,我真想睡到对面的山坡上,把哥给换回来。
闰六,又在胡扯呢。你们这两兄弟。
百花,我说的是真心话。
闰六,叫我嫂子。百花的双眼亮闪了一下,霎时又黯淡下来。
百花,要是我睡到了对面的山坡上,不知你是不是天天也看我一眼?
闰六,以后要叫我嫂子。可不许说这话,你哥尸骨未寒。嫂子认命了,这辈子嫂子只有一个男人。
心里还藏有一个男人!闰六的眼里腾地燃起一团火。
那是五年前。现在嫂子心里只有你哥,还有三才,嫂子要把三才拉扯大。嫂子让你哥天天一抬眼就能看见我们母子俩。
百花,哥不在了,还有我呢……闰六盯着百花,突然叫了一声。
闰六,青叶是个好姑娘,她听说了你的事,托媒婆大脚捎话来,让你上她那儿一趟。闰六,你可不能辜负了青叶。
闰六眼里的一团火腾地熄灭了,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出去。
闰六……百花轻轻叫了声,叹了口气。
九个遇难的矿工,煤窑老板一人赔偿了十五万,再多一分老板也不肯出。但煤老板把闰六单独留下来,偷偷塞给闰六两万元,让闰六继续留在煤窑掏煤。闰六说要回去跟嫂子商量商量。
闰六,还商量个啥,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以前你把百花让给闰五,现在闰五走了,这百花还不是你的女人了。煤老板突然笑吟吟地说。
去你娘的,我闰六就是要饭也不会上你煤窑掏煤。闰六将两万元钱狠狠地掷到煤老板的脸上,扔下目瞪口呆的煤老板走了。
闰六将十五万交到百花手上,百花将十五万平分成两份,一份给闰六,说,闰六,这一半你拿去,嫂子还是那句话,青叶是个好姑娘,早点把她娶进门。另一半我就给三才留着,将来好供他上学读书。
百花,这钱是哥用命换来的,你都给三才留着。哥,我总觉得你还活着。闰六突然冲大龙山喊了一声。
百花的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闰六突然不辞而别,给百花留了一封信,出远门打工去了。
不久,百花收到来自省城的汇款,月月如此,汇款人写着闰六,地址却不太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