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并不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但快到中午的太阳依然毒辣,悬在头顶炙烤着大地,远方的景物有点虚幻的扭曲,像火焰般蒸腾向上。为什么早上的太阳看起来大,但不热,而中午的太阳看起来小,但阳光却很毒呢,张开曾对这个富有哲理性和科学性的问题进行过认真的思考,经过分析,张开得到的结果是早上的太阳在天边,离我们远,所以不热。中午的太阳在头顶,离我们近,所以热。张开曾为自己找到的答案而欣喜。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不对,早上的太阳远为什么看着还大呢?中午的太阳近为什么看着还小呢?为此张开又开始了认真的思索和严谨的科学实践,他曾经非常认真的盯着太阳观看,虽然观看之后,眼睛看其它的一切东西都是一片黑暗,唯有视线中间仍有一个太阳大小的光团,但短暂的适应之后就没有影响了。然后张开就是继续的观看。虽然没有找到太阳大小远近的原理,但是张开仍然有一个伟大的发现。他发现在紧盯着太阳观看两三分钟之后,就能慢慢的看到太阳的表面和月亮的表面一样有一层黑色的暗影,像是月亮上的桂花树一样,月亮上有月宫,难不成太阳上也有一个太阳宫?张开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这一伟大的发现给小伙伴们分享,但是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小伙伴门之后,并没有如期得到大家的赞扬和夸奖,相反他们都对自己的行为表示了不理解或者置之不理,尤其是张勇那熊人还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信球”。
时过境迁,如今的张开已经不敢再用眼睛去观察太阳了,但太阳始终在注视着我们,给我们送来温暖,给我们送来光明,给我们送来农作物的生长和丰收,同时也给我们送来炎热和酷暑。此时的张开正坐在家里那辆东方红牌的拖拉机驾驶座上,接受着太阳的注视。个头虽然已经有一米六几了,但身躯还是略显单薄,身体倒挺的笔直,眼睛也笔直的盯着拖拉机前面金黄色的小麦。头上原本戴着父亲给的草帽,但拖拉机的颠簸总会使不太合适的草帽挡住视线或抛向脑后,索性就把草帽挂在了脖子里。经过太阳三天的注视已经使他那原本还算白皙的脸庞变成了健康的暗红色。拖拉机前面安装着现在看来比较老式的收割机,像是一个个尖三角组成的刀阵,直插麦杆之中,拖拉机顺着麦田一路前进,收割过的麦子整齐的摆放在右侧一路排开。张开认为自己就像是一个战场上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但身先士卒。像长板坡上的赵子龙,挥刀前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早在第一天下地,看着父亲开着拖拉机碾场的时候,张开就有点手痒。碾场这种活只是绕着场子转圈,相对技术含量很低,只要不把车开到外面去就行了。看着张开想试试,张友倒也乐的清闲。坐上拖拉机,张友先手把手的教他怎么挂档,都有哪些档位,哪是离合,哪是刹车,哪是油门。一步步的张开倒也开的像模像样。村后的张三爷曾说过:“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道理浅显易懂,庄稼人自有庄稼人的套路,但自从有了拖拉机这些机械化设备之后,一方面提高了生产效率,一方面也增加了技术含量。村里前前后后已经有七八台拖拉机了,翻沟里掉坑里的事时有发生。尤其让张开开心的就是前段时间张勇家出粪,空车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张勇这家伙也是手痒,非要上去试一把,他爹拗不过他,就让他上去试了试,刚开始在大路上也开的像模像样,路上碰见张开的时候,还给张开眨了眨眼,那个得意啊。可惜好景不长,拐弯的时候,只看车头,不看车尾。“嘭“的一声,后面挂的马车斗子把他家的院墙角子撞了一个窟窿,被他爹一顿好骂,还差点挨揍。学习好可不一定车就开的好,当然,学习不好,车也不一定能开的好。说来说去,这和学习没有多大关系。
不管咋说吧,在今天早上张开提出由他开车收割麦子的时候,张友还是不放心的。割麦子毕竟和碾场不同,这的要求就要高的多了。首先你必须得走直,这一趟歪一点,下一趟就会比这还要歪,一块地割下来就歪到他姥姥家去了,浪费时间不说,往家拉的时候也不好装车。然后就是眼要看的准,尤其在地头和地边,平原地带都是地块挨地块,你要是把收割机戳到人家地里,那肯定是要说不过去的,要是太小心,又留个一行两行的没割干净,再跑一次反而费时。还有地头,一般地头边上都是水沟,要是把车翻里面了更是麻烦。总之是需要点技术的。眼看这一块二亩多的地马上就要割完了,张开的动作也由刚开始的僵硬,到现在的逐渐灵活,张友的心也就渐渐的放了下来,一趟趟来回收割也几乎不需要张友多费什么口舌了。
一个来回又快到了地头,张开对坐在拖拉机后轮盖上的张友说道:“爹,你不用跟着在这墪了,先回去吧,恁热,我收完这块地就回去。”
张友口是心非的说道:“哪能行,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还不到晌午,你娘已经回去做饭了,我回去这么早也没啥事。”
“唉!有啥不放心啊,你在这又热又墪的慌,你看我开的这不是挺好吗。再说了,你在这我还容易紧张。”
张友想了一下,终究还是不太放心,但也没有再坐在车上。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地头从麦堆里拿起一把水壶,摇了摇,没有多少水了,仰起脖子喝了一小口,然后招呼着张开把剩下的水全部灌到了肚子里。摘下草帽扇着风,站在田头看着张开的拖拉机继续在他的战场上驰骋。
旁边的麦地里,李孬正在弯着腰,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割着自家的麦子,时不时站起来擦把汗,扭一扭发酸的腰。
“友哥,开儿这孩中啊,你看这车开的,跟老把式一样。”李孬再次站了起来,扭着屁股笑着向张友说道。
“呵呵,年纪还有点小,我有点不太放心。李孬,这都快晌午了,还在加油干哪?”张友也笑着向李孬说道。
“你弟妹回去做饭了,我再干会,下午晚会下地,约摸着今个就能把这块地割完了。”
“孬,现在还下这么大劲干啥,国家都要实现农业机械化了,找个收割机割割不妥了。”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村后的张三爷,戴着竹子编的草帽,晃晃悠悠的顺着地头的土路走了过来。张三爷其实和村里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只不过三爷有学问,村里人都敬重,还平易近人,张开这些小孩子最喜欢晚上吃过饭后,蹲在路边听张三爷听故事了,张开甚至觉得自己知道的很多东西,并不是从学校学来的,而是从张三爷讲的故事中学的。至于对张三爷的称呼,也是按老辈子传下来的辈分就这么叫着。
李孬笑了笑说道:“三叔啊,你说的倒轻巧,机械不机械化的和我关系不大,反正我要找收割机,那肯定要给人家钱,要不然谁给我干,我可不像你月月拿着退休金呢。”李孬哈哈一笑,又接着说道:“三叔,不是我说你,我要真像你这样,还种啥地啊,享享清福多得劲。”
张三爷摸了摸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说道:“孬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农业始终还是国家根本,古语也讲民以食为天-------“
“得!得!我的叔,你说的那些大道理,都是天,咱们小老百姓离那太远,够不着!”
对于李孬打断自己的话,张三爷也没有在意反而笑呵呵的说道:“是啊,咱小老百姓可不是古代的皇亲国戚,我可享不了那种福,要是不让我种点地,活动活动筋骨,恐怕要不了几天,我这把老骨头就散架了。”
张友附和的点点头“三叔其实说的有道理,到啥时候没有粮食,肚子都吃不饱,老百姓也过不好,那国家也不可能强盛的起来啊。”
“唉,就是这个理”赵三爷点头笑道。
“啥理不理的啊,三叔,你非要种这二亩多地,敢像我这样弯腰割一天,我看啊,你躺下去里快点。”李孬刚弯腰割了两把麦子,又抬起头来说道。
张三爷不由笑骂道:“孬啊孬,你个熊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这种年龄了,这种体力活肯定是干不了了,不过要是论扬场(注:扬场就是把麦子等农作物用木锨撒向空中,利用风力吹走麦子当中的杂物),别看你年轻,孬,你还不一定胜我呢,这是从小练下的把式。”
李孬嘿嘿笑笑,张友也微笑的问道:“三叔,这都快晌午了,你又下地弄啥来?”
“我啊,我就是来看看麦子,看干透没,寻思着找个收割机给割一割”
这时李孬又抬起头插话道:“还找啥啊?这不现成的吗,让张开开着拖拉机一会就给你秃噜秃噜,反正你找谁不得给钱啊。”
“那是!找谁都是得给钱,人家烧的是油可不是水。你说找谁?张开?”赵三爷显然是刚反应过来,这时候正好看着张开的拖拉机由远及近,一块地眼看是割完了,张开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张三爷哈哈的说道:“弄半天这是张开开的车啊,我说友你咋在地头上站着呢,这孩车开的中啊,中!中!稳当,这把式可也不比你差啊友”
张友就像听到了别人在夸自己一样,谦虚的笑了笑“中啥啊叔,他今个才开始学着割麦,非要上去试试,你敢让他去你地里割,不怕给你的麦糟蹋了?”
“那哪能呢?这孩儿中,我早看过,这孩儿耳垂肥厚,乃有福之人,将来定有出息啊”张三爷顿了顿又说道:“只是今个咋没上学啊?学校还没放假吧?”
“这货不上了”李孬又直起了他那刚刚弯下去的腰,索性擦把汗准备收工了,但嘴却没有停的继续说道:“前几天我在南塘碰见他了,背着书包回来了。这样也中,家里又添个劳动力,是不友哥?”
张友尴尬的笑了笑,没有理会李孬,对张三爷说道:“这孩儿的学习您也知道,跟不上,这不非不上了,我也拿他没法啊。他要是愿意上,上到啥时候咱也得供不是。你看,小丽还是个闺女,这不我也供到高一了”
这时候张开已经开着拖拉机到了跟前,平路上油门小,已经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张三爷笑了笑说道:“一切顺其自然,莫强求,都各有各的造化。现在这个社会和原来不一样了,没上过学当大老板的多的是,大学毕业如果不是名牌大学,出来还不是给人家打工。你就敢说以后这孩没这一天?开儿啊,下午抽空给三爷这块地的麦割割,中不中?”张三爷用手指着北边自家的地,对张开说道。
张开慌的回答道:“中啊三爷,我吃过饭就过来”
“不急不急,天热,多搁家歇会。”张三爷看了看李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就说道:“都回吧都回吧,这天热的”
“那我们就先回了三叔,下午来顺便把你这块地割了。”张友说着话,跳上了拖拉机。张开也朝张三爷笑了笑,开车朝家里走去,一路扬起厚厚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