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俊超
去往清风谷的山路崎岖又漫长。
漳县长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气喘吁吁地对秘书老柯抱怨:“老柯,还得走多远啊?”老柯嘿嘿笑着,抬手指向前方的山凹处。漳县长自语道:“这山路可真难走。”
初夏的太阳暖烘烘地照着大地,漳县长感到背上已被汗水浸湿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说:“他们已经看过了,该砍伐的砍伐,该开采的开采,县委楼、招待所改建就等这笔款项了。早知这么远我就不跟你来了,没事找事!”
老柯赔着笑脸给县长递过去一支烟,县长乜斜了一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老柯给县长点着烟,说:“这里以前不是石头山,你看山谷里那条河,也不像现在这样污浊。等咱们到了清风谷,你就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样了。”漳县长不情愿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去。老柯看着漳县长怨气十足地走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高高的山梁上,一路无话,只有断断续续的轻烟在头顶缓缓飘散。绵延的山脉上大大小小的石块杂乱无章地堆着,像是一颗颗难以切割的毒瘤。放眼望去,一片苍凉。远远近近不见人影,不闻鸟鸣,也没有一丝山风。抬头望去,天空一片惨白,阳光刺在大山裸露的脊梁。
在山路转弯处,漳县长恼怒地摔掉烟蒂,回头朝老柯吼道:“老柯,清风谷到底在哪儿?这光秃秃的荒山像是有人住吗?再这样走下去我就要脱水了。”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老柯不愠不火地走上前,拉着漳县长转过弯道,说:“漳县长,你看。”漳县长恼怒的目光从老柯的脸上移开。一片苍翠浓绿的青山映入眼帘,鸟雀的鸣啭隐约传来,幽幽的清香随风飘过,几个小村庄顺着山体悠然自得地坐落着。山谷转过一个弯,竟是另一番天地。漳县长暗自惊叹,荒山深谷之中还藏着世外桃源般的清幽之处。
漳县长一语不发地顺着狭窄的石路往山谷走去。平缓的坡面上是一片青翠的麦田,麦子长势很旺。阵阵麦香微微荡漾,漳县长不禁伸手在麦子的青穗上轻轻抚过。几只燕子从麦田上滑翔而过,飞进山冈上的丛林。漳县长不觉想起了儿时在麦田的小路上奔跑追逐的情景。从那个贫穷的村庄里走出来多少年,这种熟悉的感觉已被尘封许久。
他回头看一眼老柯,老柯说:“先到村里去吧。”
羊肠小道,一路花香。一群孩子挎着书包从村庄里疯跑出来,朝山梁奔去。一个老汉坐在村头梧桐树下悠闲地抽着烟,看到他们,远远地招呼:“山外来的吧?”
“是啊。”老柯急忙应声。
“山路难走,你们大老远到这小村里来有啥事?”
漳县长开口欲言,却被老柯抢先:“大叔,能给我们喝点水吗?”
“到我家里去吧。”
老汉的家就在村头。推开木板门,漳县长仿佛看到了儿时自家的院子:小鸡啾啾鸣叫欢快地跑着,几盆红花满院生香。
老汉给漳县长递过一碗水,说:“这是村里老井里的水,原来山上有泉水一直流到村里,可那边的山谷毁了之后,水就流不下来了。幸好西谷的那条河往南流走了,这里的水还是很干净的。”漳县长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水,只觉浑身清凉,正要夸水好,却听老汉说道:“既然漳县长能来这小村,老汉就不说外头话了。”
漳县长莫名其妙地望着老汉,老汉说:“漳县长不必见怪,是我托老柯把漳县长请来的。我在村头等了大半晌,这么远的山路,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老柯忙解释说:“漳县长,这是我们上任县委何书记。”
漳县长仍一头雾水。
简单地吃了点饭菜后,三人走出院门,在村里村外转。老汉边走边讲:“那些荒山,西谷那条河,都是我在任时破坏的。那时候,整个西谷都和清风谷一样山清水秀。他们一次又一次私下找我,把红包塞到我抽屉里,说山里有铁矿。我那时昏了头了,就让他们挖。这样县里的财政也会增加。可他们挖了几年,山林毁了,河毁了,西谷的村民住了几辈子的家毁了,县里经济也没改观。后来我辞职了,我在家住了两年,总忘不掉那些村民,我对他们有愧。看到那些树没有?”
漳县长和老柯顺着老汉的手臂往西看去,那个山冈上错落有致地种着不同的树苗。老汉叹息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傍晚的时候,漳县长和老柯离开,老汉送他们到村头,说:“城里还有很多事情等你去处理。不过以后有时间的话,再来这里,吹吹清风。”他们走出村庄时,一群孩子正踏着最后一抹霞光从山梁上跑下来。
走上山梁,天色渐暗,晚风飘来,清凉舒爽。
漳县长停下脚步,轻轻叹口气。
老柯轻声唤道:“漳县长——”
漳县长没有吭声,凝神望着飞奔远去的孩子,望着灯光昏暗的小村庄,一支烟在他面前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