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玲
是一片绿得让人心动的林子。走进来后就看到了那个木屋子,还有门上的几个字——碎片陶吧。
推门进去,所有的感知在瞬间定格:安闲的光阴,低缓的音乐,几杯茶,阳光里影影绰绰的身影。这一切在这个特别的下午组成了一个沉静的话题,透着适宜的丝毫不张扬的精彩非凡。她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拾阶而上,隐约嗅到了泥土的气息,尖尖的屋顶,四周的窗户开得很低很大,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恍惚中她的脑海闪过一个类似的场景,想要努力地再多想起些画面时,一切却戛然而止。
她走过去坐下,然后把陶泥放在面前的转盘上,对,要放在转盘的中心,旋转转台,一面用手掌侧面拍打,做出适当厚度的泥片为底,泥片下最好垫上纸片或撒上干泥粉,以免泥片粘在转台上……每一次,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得出的却是不一样的结论——她的陶艺作品做得很精致,但没有一件是重复的。每次做好一件陶艺,她都会把它带回家小心地摆放在书柜里。
在她的书柜里,和她的陶艺摆在一起的,还有半盒子碎瓷片。那些碎瓷片莹莹地泛着淡蓝色的光,像谜一样躲在时间的深处。她看着那些碎瓷片问他,它的前身,应该是一个花瓶吧?
他点头,是的,一个美丽的淡蓝色的花瓶,你常常喜欢插几枝百合在里面。
那它是怎么碎的?关于它,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走过去拥紧她说,是我一不小心打碎了它。疼痛又一次攫住了他。而她,已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些美丽完整的陶艺。她一件一件地拿起又放下,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
是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车祸过后,从黑暗中醒来的她生活中似乎只剩下现在了。
周末,她哪儿都不去,只是坐在画架前画幻想画,而他就坐在她的身后。突然,她转过头来问他,你说我以前的画已经画得很有名气了?他笑着,当然了,你的画被很多杂志和出版社要去做插图。
那,我除了画幻想画还做别的吗?比如做什么工作,喜欢去些什么地方?
你那时候是一个杂志社的美编。你没事的时候喜欢去老木头咖啡屋坐一整个下午,你说那里的音乐顶适合你。你偶尔喜欢躲起来——也就是玩失踪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着急,但总是在大家着急得想要报警的时候你却兴冲冲地回来了,然后还兴冲冲地让大家分享你的乐趣。你那时候最常去的就是一些古镇,每次你都会带回来一些以斑驳的老墙和破旧的木屋子做背景的照片,那些照片里你笑得像个小疯子。
她听着,却不住地摇头。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他带着她去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当她看到那几个字——碎片陶吧,她欢呼着说,对,我来过这里。当他带着她推门进去时,她说,对,就是这种感觉。当他们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拾阶而上,她说,是这里是这里。然后她径直走过去坐在转盘前,手法娴熟地操作面前的一切。他简直呆了。从来,都是他坐在那里操作,而她坐在他身后喝茶听音乐看着他,不曾触碰过陶泥的。
从此,她便常常去碎片陶吧,然后兴高采烈地带回来一件又一件她亲手做的陶艺。过往在她的意识里成了零零星星的碎片。她想努力地组合,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
一天她突然又问,虹是谁,我怎么总是想到这个名字。
他愣了一下,摇头,我们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叫虹的人。她看着他,半天后开心地笑了,哦,你知道吗?我总是会想起一个叫虹的女人,总觉得她在和我抢最心爱的东西。他再次拥紧她,别胡思乱想,没人能抢走你的任何东西。
她曾经说,没有你,我一定会死掉的,我确定。说时她的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但他还是在她不顾一切的爱情里看到了虹。耀眼的虹像一块磁石,他迷失在强磁场中。
她就是在他和虹又一次很近地坐在碎片陶吧的那个下午,跑回家打碎了那个蓝色花瓶,然后在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中躲进了黑暗里。那个花瓶的名字叫爱情的淡蓝色,是他为她而做的。很久以后他都一直认为,那场车祸是她当时所希望的,是她希望躲起来的另一种形式。
她说,你说的是真的吗?车祸之前我真的很爱你吗?可是你真的像一个陌生人,真的。说完后她歉意地低下了头。
他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永远守着你,而你也同意我永远守着你。
她轻轻地点头,然后走向落地窗前的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