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奶奶打过我之后,流露出深深的悔意。她揉着我的屁股,不停地问,疼吗?我摇头,心里却疼得厉害。其实我不过是弄脏了她的《圣经》而已,她便当着上帝的面惩罚我,这时的我是痛恨上帝的,因为他把奶奶的心全都占满了。
村子里发生了火灾,唯一的一所小学在一夜之间变成废墟。我们32名学生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我们的老师,一个瘦弱的男人,当着我们的面浊泪纵横。那些日子,我们坚持在秋风中上课,我们整整齐齐地站立,大声朗读着课文,广阔的天地成了我们的课堂。
可是天气一天天冷了,眼看冬天就要来临,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旷课,照常整整齐齐地站立着,像一座山一样,挺起了村子的全部希望。
那几天,天总是下雨,我们没办法上课。闲着无聊,我就把奶奶用红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圣经》搬出来,描摹插页上那些精美的长着翅膀的天使们,结果就弄脏了奶奶这本神圣的“心灵读物”。
奶奶是个极其虔诚的基督教徒。那时,村子里没有教堂,一到礼拜天,奶奶总是起得特别早,赶到20里以外的小镇上的教堂去做礼拜。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从没有耽搁过。
奶奶没念过书,可让我惊讶的是,为了看懂《圣经》,她总是整夜地翻弄着一本已经磨破了边的《新华字典》。回想起来,奶奶那股子学习的劲头就是我在高考的时候也难以望其项背。
因为奶奶在村子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在她的影响下,村子里加入基督教会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作为组织者,奶奶建议盖一个自己的教堂。果然,村里的教徒们你一砖我一瓦大张旗鼓地盖起了自己的教堂。奶奶是最卖力的一个,她把父亲准备盖猪圈的砖瓦都搬走了。我向父亲告状,父亲很生气,借着酒劲把奶奶训斥了一顿,可奶奶还是乐此不疲地忙着建造她的教堂。她甚至说服了爷爷,将家里的一个小仓房拆掉用来盖教堂,直到父亲以“奶奶疯了”为理由提出要与奶奶分家时,奶奶才有所收敛。她讪讪地向父亲赔笑说,“等教堂盖好了,俺天天给你祈祷,让你有好日子过,天天有酒喝,行不?”父亲听说有酒,立马精神了,说,行。
奶奶的教堂建设进行得如火如荼。即将完工的时候,奶奶病倒了,医生说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奶奶肝病复发。医生严峻的神情让父亲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征兆。
教堂终于竣工了,可是奶奶却让人把学校的木牌挂到了门口。她用歉疚的口吻对教徒们说,“把这房子给孩子们当教室吧,总得让孩子们有地方读书写字啊,要不然都跟咱们一样,连个《圣经》都念不下来……”面对乡亲们疑惑的目光,奶奶接着说:“咱们哪,只要把《圣经》放心上,随便找个地儿,哪怕是个仓房也能当教堂,你们说是不?”
就这样,奶奶的教堂成了我们的课堂。它很简陋,但一群叽叽喳喳的快乐的心却把它装点得异常美丽。
奶奶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那本用红绸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圣经》。
其实即使到现在,我还一直认为奶奶和乡亲们对基督教不过是一种盲目的信从,他们很难懂得教义,更无法理解那些着名的典故,他们只是太缺少文化生活,来用这种方式来活跃一下他们死气沉沉的日子罢了。但我真的没想到,就是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人,竟然误打误撞地点破了一个真理:把《圣经》放心上,仓房也能当教堂!
我大学毕业后在外地成家立业,过年的时候,父母打电话来,让我们回乡下过年。父亲领我们走进一座约有二层楼那么高的房子,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告诉我这是一座教堂。我们惊讶地发现,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奶奶的遗像!一个朴素的中国老太太竟然和圣母玛丽亚做了邻居,显得那么不伦不类。父亲说,那是乡亲们执意要挂上去的,就因为当初奶奶把盖猪圈的砖瓦都拿出来给孩子们盖教室。
一个人奉献得越多,得到的尊敬也就越多。看来乡亲们已经理解了《圣经》的内涵,只不过是用他们最淳朴的思想和方式罢了。
在你的心上建一座教堂,你就会放飞更多善良的鸽子。
在你的心上放一本《圣经》,你就会撒出更多爱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