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夜色中,酒吧的招牌并不显眼,但可韵一眼就看见了。
酒吧不大,里面人头攒动。可韵冷冷地看着那些红男绿女,或喝酒,或笑闹,或沉默,心想,真的都是失意人么?
酒精热辣辣地经过喉咙流到胃里,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耳边飘来飘去,带着些许颓唐和落寞。刹那间,可韵千疮百孔的心忍不住喷涌出酸涩的液体,可韵哭了。郁积许久的苦楚随着眼泪尽情地释放,可韵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从此,她恋上了失意人酒吧。
来的次数多了,可韵认识了黎明。黎明也是酒吧的常客,他有一张苍白秀气的脸,细细长长的手指,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衬衣,眼睛温和得像一池湖水。
微醺的可韵变得特别爱说话,她絮絮叨叨地说那段刚刚结束的婚姻,眼中一会儿起风,一会儿下雾,黎明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从不打断她的话。
看得出来,黎明是个耐心的男人,跟可韵的前夫很不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可韵的苦水倒得差不多了,而她的眼波,也在那池湖水里越来越沉沦。“失意人”这三个字,已经不会刺痛可韵的眼睛,反而成为一个快乐的招牌。只有黎明偶尔不在的日子,可韵才真正像个失意人,独自端着一杯酒,眼里透出一丝又一丝的迷茫。
黎明从来不说他家里的事,可韵有时候小心翼翼地问,他也不回答,可韵却能感觉到他的忧郁像水波一层层地荡漾开来。可韵便认定他并不幸福,哪有一个幸福的男人会夜夜泡在失意人酒吧呢?
黎明的妻子出现的那天,正好是可韵的生日,2月14日,那个女人裹着一阵风冲进酒吧,黎明和可韵还没反应过来,一杯“血腥玛丽”就像狂风后的暴雨落在黎明和可韵的脸上、身上。
这场由伏特加、番茄酱、胡椒粉、柠檬汁组成的雨迅速地激发了可韵的战斗欲,她对黎明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追寻幸福吧!”这一刻,她分明看到黎明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惧,但可韵已经狂热了,狂热的可韵可以不顾一切。她似乎看到近在咫尺的幸福,她认定那片宁静的湖水将是她今后憩息的港湾。
可韵在骨子里是个十分固执的女子,黎明越是消极她越是百折不挠。事情的进展却异乎寻常的顺利,那女人其实无心恋战,草草地就把战场拱手让给了可韵。
还未出征便已鸣金收兵,高兴之余,可韵感到一点点失落,这个男人,不像是她抢来的,倒像是人家不要了丢给她的。可韵甩甩头,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黎明已完完全全成为她的。
她满意地看着她的新家,被她打扮成静谧温馨的模样。黎明搬过来,微笑着,似乎有些拘谨,还有些陌生。可韵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她终于不用再忍受狂风骤雨般的抱怨和指责,那个叫黎明的男人是如此的平静温和,温和得让她心疼。黎明爱吃西式早餐,她学会了把荷包蛋煎得嫩嫩的。黎明爱干净,她就细细地洗刷熨烫好每一件衬衣。而当她做完这些的时候,黎明总是微笑地对她说一声谢谢。
这让可韵有了一丝恐慌,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她之间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她甚至找不到和他交流的话题了。再同黎明说她的前夫显然已不再合适,可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黎明仍然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这个家,慢慢地沉寂,沉寂成了一潭静止的湖水。渐渐黎明的沉默变成了漠然,而可韵的心里的荒草,也疯长成了一片空旷。
黎明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在外流连,直到夜静时才悄无声息地回家,缩在大床的一隅,像一条冬眠的蛇。
停电的夜晚,可韵连拖沓的韩剧都没法看了,她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周围冷冷的,感觉自己正慢慢、慢慢地沉入湖底。她突地站起来,在衣橱中摸出宽松的T恤套在身上,走出了黑暗中的家。
失意人酒吧的招牌还是不起眼,在热闹的街头沉默着。可韵进去,叫了一杯卡路亚。回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一杯兰姆酒。
那个夜晚,嘈杂的失意人酒吧,一个沙哑的女声唱着落寞的歌。两个孤独的人,坐在两隅,对视了一眼,继续低头喝自己的酒,仿佛他们从来未曾相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