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炜
林阿婆命似黄连,苦比祥林嫂。男人三十岁就瘫在床上,扔给她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傻,只会吃不会做,一家三个男人就靠她养活。
林阿婆没上过学,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乡里,认识的最大官是村长。可有一年,快到春节了,林阿婆家里却来了个城里的大官。
大官是来送温暖的。大官背着手,在她的屋子里走了一圈。林阿婆正煮着菜,几个泥砖垒起来的小灶,上面架一只大铁镬。大官弯下腰一瞧,这口镬头边上穿了个巴掌大的洞,只能侧放一边,破洞里不时冒出红红的火苗和烟灰。林阿婆很小心地翻动着镬里的白菜,动作一大,菜就会从破洞里掉下去。
大官见了不由自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直起腰说:“阿婆,你这个镬头咋还能用啊,该换了!”
林阿婆说:“是哩,是哩,该换了!”边说边拿衣角擦眼泪。屋里实在熏得慌,大官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外走,临走时脱口说了句:“不要紧,不要紧,下次来,我给你送个新的镬头来啊!”
林阿婆一看他们要走了,忙追去送客人,一直送到他们上了车。后来,村干部告诉她,那个大官就是县民政局的黄局长。
林阿婆心里就牢牢记住黄局长说的话,等着黄局长送镬头来。她用黄局长送的两百块过了年,剩下的就存着,等开春的时候买化肥下田,一分钱也不敢动了。
过了一年又一年,林阿婆左等右盼,黄局长就是没来。那口破镬头一直将就着用下去,反正也没啥好煮的,换不换镬头也真的不怎么急。
有一天,新来的乡长下村,走进了林阿婆家。看到林阿婆用那口破镬头煮饭,显得十分惊讶。什么也不说,掏出五十块钱递给林阿婆:“老人家,你拿去买个新的吧,这个不能用了!”
林阿婆连忙摇手,说:“不用,不用,黄局长说过,他下次来给我送个镬头来!”
乡长一愣:“黄局长?他什么时候说的?”林阿婆扳起手指一数:“一、二、三……有五年了吧!”
跟随来的同志就悄悄告诉乡长,几年前,民政局的黄局长下乡慰问贫困群众,到过林阿婆家。乡长长长地“哦”了一句,临走时,叫林阿婆拿钱买镬头,不要等了。
林阿婆手里有了五十块钱,有点心动了。可她接着想,黄局长说过下次来,就给她送镬头,自己要是买了新的,那不是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了吗?再说这镬头也还能用,她也真舍不得买呢,还是再等等吧。
这么想着,林阿婆就没买镬头,一心一意等着黄局长来。
林阿婆不知道,那天乡长回去后,给报社写了篇稿子,说的就是她的事。
半个月后,村外停了两辆小车,车上的人一下车,径直就向林阿婆家走,走在最前面的人手上提着一只新镬头。林阿婆眯眼一看,五年来她日思夜想的那位大官终于来了。
大官放下镬头,上前紧紧握着林阿婆的双手。大官面有愧色,说:“阿婆,我……我来迟了!”说完重重地把头一低。
林阿婆激动地说:“不迟,不迟,您当领导的,他们都说您忙啊!我知道你们说话会算数的,迟一点没啥的呀!”
“阿婆,我……对,我们说话是算数的!”
临走前,大官握着林阿婆的手,十分郑重地说:“阿婆呀,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去找我们,我们说话是算数的!”跟着来的人也都郑重地点头。
林阿婆把客人送上了车,看着车开远了才回去。
车子离了村子,大官坐在车内,回头望了望,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是泪眼模糊,伸出两只手,对对面的人说道:“阿婆看不见了,给我戴回去吧!”
对面的人拿出一副手铐,轻轻铐住大官的两只手,同时叹了一句:“你要是在五年前就记得把镬头送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听了这句话,大官突然放声大哭。车子径直开进了城郊的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