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亭
小时候,他是出名的胆小鬼。
他怕过毛毛虫,怕过螳螂,怕过天牛,怕过毒蛇,怕过豺狼,怕过蝎子,怕过壁虎,怕过狮子,怕过老虎,怕过老鹰……
后来,这些东西他都不怕了。当这些东西他都不怕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怕起另外一种高级动物。
那就是人。他怕满脸横肉的人,他怕头上有刀疤的人,他怕身上文着蛇的人,他怕骂人的人,他怕打人的人。
他去外面旅游,购点这采点那,不知不觉装满大包小包,有点顾不过来的感觉。途中遇到一个人,走近他说:“我帮你拿好吗?”他摇摇头说:“不用,不用。”这人执意要帮他拿,他却威胁说:“你走开,你再不走开,我要喊人啦。”看着那人走远后,他的心还扑通扑通直跳。因为他听说过,有人打着做好事的旗号,帮着拎行李,可一不留神,连人带包都不见了。
他去外地开会,下火车,走出检票口,望着人山人海的广场,有一种掉进狼群的感觉,看哪一个都不像好人。正在这时,过来一个人向他问路,他装聋作哑不开口,任凭那人咋问,他嘴巴紧紧闭着,让那人一点办法没有。直到那人消失,他才长长松口气,咳嗽几声。因为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过,在车站有一伙人专门抢外地人、骗外地人、打外地人的主意。只要别说话,让他们闹不清你是哪里人,他们就不敢轻而易举地下手。
他去出差,在火车上与对面一个人谈得挺投机,那人摸出一盒烟,递给他一支,他也是个烟鬼,很想吸;但他却摆着手,就是不接。那人还以为他客气猛让,他坚决不接。他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人就是因为抽别人敬的烟,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后,身上的钱财物被洗劫一空。
上班的路上,一位同事笑容满面地与他打招呼,他也笑容满面地回应。那位同事走过去后,他心里犯开嘀咕,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得意呢?只有赚了他人便宜的人才会有开心的笑,才会面露得意之色,这家伙难道又踩着别人往上爬了一步?或者又听到我什么传闻?抑或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散布什么谣言……
下班的路上,他与一位同事打招呼,那位同事反应冷淡。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家伙今天怎么不如以前那么热情,莫非有人调拨离间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莫非我说的他的坏话传进他的耳朵?莫非他对我有意见……
散步的路上,一位同事和他打招呼说:“你好,最近忙什么呢?”他沉思半晌才笑笑说:“什么也没忙。”同事走过去后,他却心事重重起来,这家伙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家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会随便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他那一脸奸笑吧,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得时刻防着他点……
他越来越孤独,因为别人戒备森严地提防着他,他也戒备森严地提防着别人,有人冲他笑他恐惧,有人冲他怒他恐惧,有人看他他恐惧,有人不看他他也恐惧……
那天,他和最好的朋友烈烈坐车到市里去,途中几个歹徒在车上行凶。他吓得双眼紧闭体似筛糠差点尿在裤里。烈烈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与歹徒搏斗,身中十几刀,多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一条命。
不料,烈烈一夜之间成名。
全国各家电台,电视台播放烈烈的事迹,各大报纸、网站号召向烈烈学习、捐款,烈烈马不停蹄作巡回报告,受到领导亲自接见、题词、合影……
这就令不愿平平凡凡一辈子的他从无数次暗暗庆幸跌进无数次暗暗懊悔的深渊;这就令一心想轰轰烈烈而至今仍默默无闻的他,陷入痛苦的淖潭。
他始终在想,如果自己那天帮帮忙的话不也跟着功成名就了吗?
突然之间,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碰见手脚不便的老人过路口,他搀扶;拾到钱包,寻找失主;碰上别人有困难,他主动帮忙。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胆子大得出奇,碰上小偷,他当场抓获;碰上打架的,他勇敢地冲上去……
几年间,他做过的好事不计其数,遭受的白眼、嘲笑和拳头也不计其数,他都默默忍受。但得到的只不过是几句感谢话、几封表扬信和几个荣誉证书罢了。
他渴望报纸上有名、电视上有影、电台上有声的好事,根本没在他身上发生。
他很苦恼,但他仍不死心。
一日,他看见几个歹徒拿着刀子行凶。他拼命地冲上去,把衣服一扒,说道:“有种的往我身上扎,越多越好,谁不扎谁是孙子!”几个歹徒竟吓得连连后退作鸟兽散。
他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你们别跑啊,有种就往我身上扎啊!”
他越追,那几个歹徒跑得越快。他气得“哈哈”大笑,大骂:“他妈的,你们原来都是纸老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