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长
找死也不容易,富贵拄着拐杖,好不容易才从楼梯爬到了这幢自建居民楼的楼顶。
他在楼沿上坐下来,仅有的一条腿悬在空中。等下面那两个戴红领巾的女学生走过,就跳下去。他想。他怕砸伤了她们,也不想再和人间有任何瓜葛。
“哎呀——!”一位红领巾发现了他,拉起同伴远离楼房跑了几步。
机会像死神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面前,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准备往下跳。
“叔叔!这样很危险,快把腿缩回去。”红领巾把手握成喇叭状冲他大喊。
听见有人喊他“叔叔”,他猛地睁开双眼,一种满足感涌上心头:原来我是一个可以做叔叔的人啊,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样叫过我。趴在天桥下乞讨的时候,连七八岁的小女孩我都叫“大姐”。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看了看他们,笑了,以前我躺在地上或者拄着拐杖爬着走的时候,看他们要仰着头,感觉他们是那样的高大,让我羡慕得要死,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个个都成了小黑团儿。
“他是疯子,你看还笑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指着富贵大叫。
“这世上的人真的很奇怪。拖着一条腿躺在地上乞讨的时候,有的人绕得好远,好像我是路边的一堆狗屎,生怕踩着;有的人会同情地丢下一块硬币;有的人还说我可能是百万富翁,真是可笑,有几个百万富翁愿意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受罪呢;还有一些人说我是装的,一条腿都没了,还能怎么装?”富贵在心中暗暗笑道。
“你才疯子呢!”一位老奶奶不满地说。
“有话好好说——你的亲人还在盼你回家呢。”一位老先生冲他大喊。
这话也许说得很对,亲人也许真的在世界的那一头盼着我回家呢,他们应该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世上活受罪。富贵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泪水顺着腮帮像蚯蚓般滑下。在他七岁的时候,父亲开着三轮车带着母亲和他去赶集,一辆大卡车迎面撞了过来,父母都离开了人世,他也失去了一条腿。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120”急救车尖叫着赶到了现场,冰凉的水泥地上也铺上了松软的气垫。用钢筋水泥筑成的城市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它的生机。
富贵显得有点急躁了,刚想往下跳,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等等——”
他回头一看,一群人已经上了楼顶。
“别过来,再过来我马上就跳。”富贵摆着手说,就像他乞讨时有人冲他摆手那样。
这群人立刻停住了脚步。
“你是怎么看家的?怎么让他爬到了咱家的楼顶?”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吼叫起来。
“有那么多租房子的,人来人往我能一个个检查吗?”女的也不甘示弱。吵着,吵着,这对男女竟然在楼梯里打了起来。
“我死是自愿的,跟任何人包括房主都没关系。”富贵冲着人群宣布。
“大家都往后退。”一位身着迷彩服的民工喊道。乱哄哄的人群依旧在原地不动。民工便张开粗大的双臂赶着人群,就像赶鸭子上架一般。等人群被赶到了楼梯里,还有人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楼顶探望。民工向富贵靠近了两步,说:“大哥,我有句话要给你说。”
富贵点了点头,但只允许民工在原地说。民工摸着胸口,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富贵哭了,放弃了要死的念头。民工走上前把他抱住,替他擦掉了眼泪,背起他沿着楼梯一步步下了楼。
“你和他怎么说的?”一群人追着他问,像询问一个宝藏的下落。
民工没有理睬,继续背着富贵走。不料想追赶他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把他团团围住。
“你告诉他的是哪一句话?”人们纷纷问。
“我告诉他‘我会帮助你的,会照顾你一生的生活’。”民工用眼光扫射着人群说。
人群立刻散了,风一样就没了,像刚结束了一场厌倦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