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
他姓王,人称豆腐王,做了一辈子豆腐。豆腐王人硬货也硬,每天绝不多做,只做两盘,每盘儿20块。天一亮,拉上一盘,高分贝喇叭一放,绕城郊一圈儿,保准儿半块不剩,起晚了你就甭想吃上热乎的。但豆腐王从不忘给刘大爷捎上那么两块儿——刘大爷牙不好,就爱这一口儿。这自然也成了他的习惯。
豆腐王做豆腐,别说,还真有一手儿。老式的电磨,两块砂轮片子调得精细,泡得胀鼓鼓的豆子一倒进去,就变成乳白胶似的白浆儿,细得根本看不见渣子。再经细纱布一滤,大锅那么一熬,就是一缸纯白透香的豆汁儿。然后舀半瓢卤水,蜻蜓点水般缓缓滴入搅得翻滚的豆汁儿里,不多时,成脑的豆腐就如片片雪花沉积在缸底了。接下来,摆正豆腐栅,铺好豆腐包布,左一瓢,右一瓢,泼上豆脑,合严包布,盖上压板,压好石块,挤出的浆水就如小瀑布般,四面倾泻下来。半个时辰后,揭开包布,翻盘,那白嫩如玉的豆腐就展现在眼前了。吃一口,清香甘甜,入口即化,沁人心脾。
豆腐王卖豆腐从不吆喝,弄一电喇叭,也不放录音,只放音乐。三九严冬,也不含糊。狗皮帽一戴,嘴里喷着热气儿,任胡子眉毛全挂着了白霜。有买的,他接过小盆儿,操起铲子,切下两块,送到盆沿儿,铲子一抽,冒着热气的豆腐就在小盆儿里了。乡里乡亲,豆也换,钱也卖,账也赊,多一点,少一点,他从不计较。赶上刘大爷出来了,爷俩常唠上几句,寒天冷地的,热气儿直喷。
豆腐王艳福也不浅,老婆长得如花似玉,人称豆腐西施。尤其那奶子大得要命,又穿个低胸衫,雪白的胸脯,不管哪个男人都想瞟上几眼。尤其城郊那二流子,贼眉鼠眼,甚是好色。买豆腐时,眼不离胸,垂涎三尺,忍不住,硬是摸了一把,不偏不斜正好被豆腐王撞个正着。豆腐王二话没说,端起装满豆腐的盘子,扣他个满脸开花,要不是旁人拉着,非叫他站着来躺着回去不可。从此二流子再也不敢往豆腐王跟前站了。
在那疙瘩,说是谁家死了人,就是白事,得吃豆腐。不管哪家他都愿给整,可偏不愿给二流子。二流子游手好闲,在城里鬼混,逛歌厅,泡小姐。有一次干完那事儿他却没有钱,叫人家一顿狠揍,回家不久就断了气儿。豆腐王“呸”地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败类!什么玩意儿!死有余辜!”说什么也不给他整,二流子家人只得跑了很远到别处去买。
赶上刘大爷死的时候,豆腐王一身大孝,亲自做了一桌豆腐席。他记得刘大爷临终前,颤颤巍巍地握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嘱托了一大堆的话,之后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他自己也一脸的阴沉,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豆腐王把刘大爷留下的钱,全捐给了小学校。大家都知道,今年的一场大雨把学校冲垮了,孩子还在草棚里坐着小木凳读书呢。豆腐王寻思着,怎么着也不能耽误了孩子,捐了钱,也算帮刘大爷做了件好事,虽然那钱还有那么点儿“说法”。
豆腐王的老婆是俊俏,可偏偏撒了种子长不出苗。刘大爷死的那年,豆腐王收养了一个孤儿,做了自己的干儿子。20年后,这小子心灵手巧,豆腐做得花样繁多,胜过豆腐王当年,人称小豆腐王。豆腐王常对儿子说,这做人呢,就要像做豆腐一样,干净清白,掺不得半点虚假,更不能黑白不分,不然就会被世人耻笑,唾弃一生。小豆腐王频频点头。
在豆腐王悉心教导之下,天资聪颖的小豆腐王很快承其衣钵,高度发扬“豆腐传统”。于是他的豆腐就如同他的人品,远近闻名,家喻户晓。好人品自然不愁好媳妇,豆腐王左挑右选,百里挑一,娶了一个儿子愿意、老人喜欢的俏媳妇儿,不久又生了个大胖孙子,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融融。豆腐王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儿——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装着刘大爷的临终嘱托,生怕有一点闪失。刘大爷说:二流子是我的儿子,他的孩子就全靠你了……
豆腐王寿终78岁。走时无疾无苦,神态安详,了无牵挂。对着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的父亲,小豆腐王哭得稀里哗啦,悲痛欲绝。他含泪挥舞工具,连夜做豆腐整整8盘,围其左右,凡是来吊丧者,皆以两块相送,以报平安。于是,那朦胧缥缈的白雾就在豆腐王的身体上袅袅上升,宛若洁白无瑕的灵魂,离开躯体,向天堂缓缓而去。
从此,人们就称小豆腐王为豆腐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