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复杂的生活中打拼,一步步地走着自己的路,不断寻觅,又常常郁郁寡欢,总是高兴不起来。我经常想,我的上辈子应该是有幸福的婚姻的,然后我们彼此约好来生再见。
34.爱上收音机里的声音
其实,已经几年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无法忘掉的人,一个难以实现的梦。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个爱听收音机的人,夜里边看书边听广播,寻找自己喜欢的节目。有一天夜里十点,在外语频道里,我忽然听到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播外语新闻。播音员的外语非常好,以我的水平,新闻是听不懂的,只能听懂几个熟悉的词,但我被他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语速极快,声音低沉而略有些沙哑,态度是驾轻就熟而似有些倨傲和倦怠的,甚至是不开心。十分钟的新闻播报结束后,他用更快的普通话说:“以上新闻由钱冰驰播出。”从此后,钱冰驰的名字被我牢记,我每天准时收听他的节目。他周一到周五播音,周六、周日是他的同事。虽然那些同事有的播得磕磕巴巴,有的播得跟钱冰驰一样好,但对我来说,都是不用听的。只有那个不开心的声音,值得回味。
后来我又惊奇地发现,他不仅播音,每逢周三新闻结束后,还主持一个漫谈节目。他和女主持人聊天,介绍他这次从国外回来的趣闻,而且是用汉语说,讲一段放点音乐什么的,气氛极其轻松。他的口才非常好,听他的故事,我不由得哈哈大笑。他说,他在M城的时候,看到很多当地人都在河边游泳,衣服就放在岸边。他觉得不错,也如法炮制,把衣服放在岸上,下河去游泳了。结果等他上来的时候,衣服不见了,所有的证件和钱也一起被偷。他无奈,穿着游泳裤,光着脚去警察局报案。当然是无头案了,他也不抱希望。但是几天后,有人(估计就是小偷)给他打电话,说“捡”到他的证件,要交还给他。俩人约定在车站见。在车站上,小偷还给他证件之前,向他索要钞票,说“要给老婆买花”。钱冰驰对他说:“给多了我也没有,给少了你不高兴,就给20元钱吧!”
越来越喜欢他的节目,我不由得给他写了封信,谈了谈对学此语种人的现状的看法。没想到,他在下一个周三的节目里,提到了我的名字和这封信,也讲了他的看法。他的看法和我一样悲观。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真看了我的信。我惊讶地叫着:“啊,啊……”,第一次体会到“追星”的快乐原来是这样的!
我又赶快提笔写了第二封信,说我听到了他这次节目,很激动。他竟然给我回了信,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总的意思是感谢我对他的节目和他本人的关注,希望以后能作为朋友常联系。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又回信。他在第二封回信里说,要到我单位送我一本台历。我赶紧照他信里写的电话打过去,说不用,我下班正好路过你们单位,这样见面方便。
就这样约好见面的时间。到那天傍晚,我在电台的接待室里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儿,一个个头不高、长得敦敦实实的国字脸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这就是钱冰驰,普通得就像一个炼钢工人。大概没说几句话,交接完东西,就分手告别了。后来我真有点遗憾,要是他来我们单位,也许能坐下来聊聊天。
我的爱慕之心由此而生,天天等待晚上10点他的声音。有一次我和自己的大学外语老师提起这位优秀的播音员,她大叫:“钱冰驰,我的师兄啊!当初保送他念研究生他都不去,去了电台。”通过这位只比我大一岁的外语老师,我知道他还未婚,家境贫寒,在老家,他妈妈还瘫痪在床。怪不得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鼓足勇气打电话给他,说请他吃饭,他爽快地答应了。饭桌上我明知故问地问他结婚没有,他说单身。我笑道:“单身贵族。”他说:“是单身却不是贵族。”问他怎么还没结婚,他说爱上了台里的一个女孩,那人还没答应他。我的心里一沉,原来自己还得排队。那个时刻,我的手表突然停了,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也许这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在此停顿,无法迈足。
又耐心等待了两年。两年间,打过几次电话给他,东拉西扯地漫谈,再傻的人也能知道我的意思了。电影《英雄》上映的时候,我鼓足勇气约他去看。看后一起吃饭。坐在餐桌那头的他,严肃地说:“跟你说件事……”我的头懵了一下,猜他一定说别再打扰我了。他说:“这顿饭我请,不然以后咱们就别再交往了。”
这一次他讲了很多。他说他在单位是不如意的,这导致他在电台特立独行,看见领导“我愿意搭理他们才搭理,不愿意搭理就不理他们”。他在国外进修不乏追求者,还都是外国人。白俄女孩知道他不是外交官后不了了之,而日本女同学虽然对他极其爱慕,但他讨厌日本人,坚决地拒绝了。他上次提到的对单位女孩的追求也以悲剧告终:“那个女孩给我写了个纸条,让我别再骚扰她。”心高气盛的他说:“她这样,我还真不想再理她了。”然而,我也没有听出自己有希望,他说:“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我觉得他这个人非常独特,可是自己心里也渐渐陷入绝望。他更为了绝我之望,说:“有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在部队医院工作的军人,谈着挺不错的。”我平静地问:“哦,干吗的,医生?护士?”他没有回答。
钱冰驰内心未必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狂傲,所以我总感觉他是个沉重而压抑的人。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我邀请他顺便到我家做客。看到路上的黑车,他感慨道:“我觉得自己业余时间也可以去当个黑车司机,挣的未必比我的工资少。”他的神色黯然比起播音时的倨傲和不屑,简直判若两人。我几乎有点无话可说,为他有这种想法而惊讶。
我妈也正好在家,这个下午,我们三人像认识很久,随便闲聊起来。钱冰驰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丧父了,母亲拉扯他们几个孩子长大非常不容易。他大学毕业的时候,被保送上研究生。正赶上北京来的电台招播音员,他陪同学去应试,自己也漫不经心地试了一把,居然就被看中了。比起上研究生,到北京工作,前景要好得多,也能及早挣钱养家,于是他就来到北京,当起了播音员。说到房子,他坦诚道:“我的房子是分的,老旧又小,跟这房子比起来简直不是房子。”他坐在沙发里,穿着灰蓝色半新不旧的毛衣,跟邻家大哥没什么区别。闭着眼睛听,还是那个收音机里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已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没有什么自信的人。他说:“我除了会说外语,啥也不是。”
当他傍晚告辞后,我心里十分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纸老虎就不能接纳我呢?也许,三四十岁的人面对自己的婚姻都十分固执,一定要找到那个尽善尽美的人,而不肯做任何妥协?他是如此,我何尝不是这样?难怪他说我俩很像,简直一个是男人版,一个是女人版。
晚上10点,准时打开收音机,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狂妄,倦怠,不高兴,不耐烦,一切负面的情绪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又戴上了狂人的面具,再不是那个想开黑车补贴生活的小人物。
我在同样的地方摔倒,又陷入了无望的单恋之中。
无聊中,翻开身边的书,冯至的老诗《无花果》跃然眼前,看得我泪水涟涟:
看这阴暗的、棕绿的果实,
它从不曾开过绯红的花朵,
正如我思念你,写出许多诗句,
我们却不曾花一般地爱过。
若想尝,就请尝一尝吧!
比不起你喜爱的桃梨苹果;
我的诗也没有悦耳的声音,
读起来,舌根都会感到生涩。
35.朋友的箴言
在闲谈中,舒依哲早已知道我的这段心事。他说:“哪天我找他谈谈吧。”他已经仿佛是我的亲友团,往往我拿不下的地方,他都打算亲自去平趟。康明城那会儿如此,这会儿他又说出同样的话来。康明城时代,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到了钱冰驰时代,我简直回回都在催他:“你给他打了吗?你怎么还不给他打电话啊?”
几次催促之后,舒依哲终于特地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我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是你的同学,从你这听到许多夸奖他的话,很想结识他,希望有机会一起见见面,喝喝酒。”
我急忙问道:“他怎么说呢?
舒依哲不紧不慢地说:“他很谦虚,态度不远不近。没显得很愿意交往的意思,只是说,好,有机会吧。”
我还在追问:“你感觉他怎么样?这件事我有希望吗?”
他说:“我觉得希望不大。不过,也不能说没有。我觉得应该慢慢预热,细水长流。但愿我能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石榴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满意他的比喻,又反驳他:“慢慢来,慢慢来,再慢,人家孩子都生出来打酱油了!”那边只听到舒依哲开心的笑声,丝毫不见他为我着急的样子。
此后,我像祥林嫂一样,只要跟他通话,总是要问一句:“你怎么还不去约钱冰驰啊?”
“我最近比较忙,过了这段吧。”
过了这段:“你约钱冰驰了吗?”
“打电话人家不在啊。”
再过一段:“你约钱冰驰了吗?”
“哎哟,忘了,这两天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你约钱冰驰了吗?”
“哎,叽哩哇啦……”
直到我对舒依哲不再抱任何希望以后,我决定自己去约他。
我又借故和钱冰驰一起吃饭——那时,我使尽了女孩子矫情的手段,硬说他欠我10顿饭,得一顿顿地还,他笑着说“行”。
特地约了一个下午,一起走到古城雕塑公园,然后打算在附近吃饭。我邀请他到雕塑公园里先转转。这时正是层林尽染的秋天,我说:“我总感觉这里像欧洲。”钱冰驰漫不经心地说:“你去过欧洲?没去过怎么知道?”是啊,这是一种非常实际的态度,今天看来,我说的话充满了幻觉。出乎我的意料,倒是他说,领导已经决定派他去欧洲当驻站记者了,要去3年。
他不无喜色地说:“这是我人生的一个辉煌。”我心里觉得他这样说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不过嘴上却应和着,又问他女朋友怎么办?钱冰驰平静地说:“那也没办法,不能因为这个放弃多年的理想。她也正忙着考博士呢。”
如果他的女朋友他都不考虑,那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有何希望?我陷入了无比的绝望之中。此时,我已经32岁,已经在这里停顿了两三年了,还要沉迷到何年何月?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另一个好朋友说:“像你这样的人也少见,这么纯,一点功利的想法都没有。”
说这话的人就是费玉蓝。费玉蓝是个有钱有闲有头脑的幸福主妇,有文化的白领。我俩的交情是在工作后建立的,有很多年了。能在工作中建立友谊,是比较难得的,在我的朋友里数量也很少。因为在性格和见解上有许多契合之处,我俩成了在一起经常探讨心灵问题的朋友。
这一天,费玉蓝带了儿子约我一起吃饭。她儿子已经十三四岁了,吃完了饭便有些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催她回家。费玉蓝跟我还有不少话要说,又不想早早回去面对公婆。她忽生一念,兴奋地对我说:“咱们去看看我那别墅吧。”我马上赞同,虽然已经晚上7点多了,但半个小时就可以开到。
她住在城里,在郊外还有一套带花园的别墅,但因为儿子上学,只能周末去那里看看。又因为周末给儿子报了各种班,所以也是几周才有机会去一次。可惜了她的大别墅,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前后花园,全套精装修,平时无人光顾。连公公婆婆从外省来了,老公怕照顾不周他们,都不让他们去那里住,只能挤在城里住宅里,互相干扰。
这个别墅,她经常邀我前来,从房子一盖好,到空置几年,到后来装修,到现在已经可以入住,我已经来过五六趟了。这个地方就像我和她的梦想天堂,她开着车一路把我拉来,征询着我的意见:前院种什么,后院种什么,栽什么树,种什么花。我就像个空想的人,没有的时候想得头头是道,一旦真的有块地儿了,就不知道该种什么了。我挑了几种喜欢的果树建议她种,石榴、核桃、柿子树……至于细节,实在提不出什么建议。
她的别墅里摆放着深棕色的欧洲宫廷式和古典中式家具。这些巨大的餐桌椅、床、书桌、吧台转椅、沙发,如果放在公寓房里,只会感觉压抑,放在这宽宽大大的三层楼的各个房间,正好压得住。
她还向我展示她淘来的各种瓷器,蓝色小碎花的唐山瓷茶具,艳丽的小店甩货杯碗碟罐,处处洋溢着生活的情趣。
她说:“人生苦短,活一天少一天。你想,人活到100岁算长寿的,但也不过36500天。这么短暂的3万多天,你再天天追寻,天天痛苦,为一个人茶不思饭不想,多不值得。人生有多少正事要干啊。即使干不来大事,咱们也首先要对得起自己,让自己快乐起来。不能为别人活着。”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别墅区只有几家亮着灯,多数都没有人住。街灯在树丛中闪烁,安静得有点瘆人。费玉蓝开车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已经懒得说话了,思索着她的箴言。
跟费玉蓝比,我的生活太不成样子了。这完全是我的不自拔、自甘沉溺造成的。我到了应该斩断情丝的时候了。到了家,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潇潇细雨,关掉长久以来定点打开的收音机,索性把它扔掉吧。我躲在被窝中泣不成声。
当知道了我的决定后,舒依哲请我随意在街边的咖啡屋小坐。他说:“你应该想想怎么报复他。”
他的话越来越让我感觉陌生,这还是那个谦谦君子吗?我软绵绵无力地说:“我只会希望他过得好,干吗要报复人家呢?”
舒依哲饮了一口速溶咖啡,笑道:“我不这样想。要是我,我就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非常好,然后回头去找他,让他看看他当初不选择我是多大的错误,后悔无比。没有比这更好的报复了。”
我喝了一口橙汁,却觉得满嘴苦涩,心里不禁暗想:舒依哲,难道你是这样报复我的?那些关心的电话,那些等待戈多似的允诺,那些不动声色的老朋友间的聊天,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报复?
我感觉心里太累,喝完杯中的饮料,和他匆匆告别。
36.原来如此
办公室的邻桌高琳对我的情况也早就知道。俩人平时有事没事,总说些女人间的话题,我的心事就这样一点点地透露出去了。
高琳比我大10岁,是个全乎人儿,生活富裕,老公青梅竹马,儿子健康成长,自己也是场面上的人,有许多事要忙。她个子跟我一般高,也是北京人,我俩在一起工作有四五年了,还算谈得来。
这天,她很神秘地告诉我:“我儿子参加的少年合唱团,同学里有个家长就是钱冰驰他们台的。孩子排练,我们家长没事,我就跟她聊起来。一打听钱冰驰,原来他在他们台里很有名。他不结婚的原因很简单,大家都知道,他找对象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漂亮!”
我虽然对钱冰驰有许多了解,但却不能判断这是不是真相。但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倒符合钱冰驰严重自卑的心理!何以撑起一个外表桀骜不驯、内心不够强大的人的面子呢?身边漂亮的妻子是最好的资本。像我这样一个外表平凡、内心丰富的人,显然不是他需要的。我不忍说他浅薄,可是对他的确十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