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在家,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看《往事与随想》这本书,追踪一代俄罗斯知识分子在动荡年代的生活足迹,已然把兰伯朝进京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忽然有人敲门,把看书的我和在沙发里沉睡的我妈惊醒。我慌慌张张地整理头发,抻平衣服,把沙发茶几整理一下,然后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牛仔裤和暗绿T恤的30多岁的高大男子,他戴着眼镜,身体略有些发福,相貌儒雅。“你是海格吗?”声音一出来,我马上知道这就是兰伯朝。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
我惊讶道:“你是兰伯朝啊!原来你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是位老先生呢。”
把他请进来,沏茶倒水,我妈知道了他远道而来,又忙着给他张罗饭菜。他推辞。我妈说:“你不远万里来我们这,哪能饿着肚子走。”他笑道:“我怎么成白求恩了。”他坐火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直接来到了我家。
我们闲聊起来,还是那些工作、读书、大学之类枯燥的话题。我老想打哈欠,但克制着自己。我说:“唉,一见面,头脑里的那个老先生兰伯朝就消失了,还挺不适应。”我这时已经知道他不过才37岁,风华正茂。他也不再打听我的私人情况,大概都看明白了。他说:“我们男孩子……”他的话让我起鸡皮疙瘩,连忙提醒:“不应该自称男孩子了,太老了。”他哈哈笑起来,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我问他夫人孩子为何没一起来,他只是说:“没来,太麻烦。”我不大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看他不愿意说的样子,我也就没再问。
天已经很黑了,这么晚去大学,我担心他迷路,就请他不要客气,在我家过一夜,明早再走。他一再推辞,但看我妈和我都很诚心实意,就同意了。两居室,他睡小间,我和我妈住一起,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妈早早起来遛弯去了。我在家收拾屋子,准备早饭。快9点了,这位客人才起来,见我里里外外地忙,他说:“你真像杨朔写的勤劳的小蜜蜂。”我觉得他的比喻太可笑了,酸文假醋,老百姓都不这么说话。
我送他走出楼门的时候,看电梯的大嫂大妈们都没在那里,不然肯定要引起误会。我住的楼所用物业都是本地拆迁农民转行的,她们干活之余,爱坐在门口值班室把每家情况议论一遍。他们要是看到大清早我送一位帅哥出门,不定会想象成什么。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已经想好,如果碰见人,事后她们要问,我就说是我哥来我家了,反正身高、年龄都差不多。
幸好,没碰到人。
送走了这位客人,我的生活又归于沉寂。这位大帅哥走后几乎有半年没给我打电话。后来电话也渐渐稀少,明信片也渐渐消失。再往后偶尔有短信拜年,最后就彻底消失了。
我常常想,这些自己并不知道底细的人,内心一定都有他们微妙的打算。这位渐渐淡出的朋友,与我历次相亲遇到的人很有几分神似。他以前那些肉麻吹捧的话,一定是也跟我一样,听到我的声音,在头脑里勾画出一位想象中的人,而见到真人不定有多么失望。也许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希冀着传奇,而真实生活总是太过平庸。
我一直是个现实主义者,我相信生活中没有传奇,只有努力和收获,再就是运气。我很努力了,总是运气不好。这让我难免自怨自艾。
33.舒依哲来做客
自从我搬到新家以来,舒依哲每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问候我一下,闲聊一会儿。我渐渐发现,自己是个很被动的人,很少主动跟别人联系。不管多久远的关系,只要对方不主动理我,最后也就渐渐疏远了,因为我几乎从不给谁打电话闲聊。历数一下,顾西颜如此,自她结婚生子以后,已经淡出我的生活。兰小池热络几年之后,也已消失。记得有一次,她若有若无地说:“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啊。”我内心一直责怪她甩掉了我,其实也是我过于沉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还有,好朋友尤美,除了有一次她来我这里做客,也渐渐失去了联系。
缘分这事,我以前一个很飘逸的同学说过“缘来同走,缘去分手”。这同学也是有些年与我联系密切,然后慢慢疏远,总因为各自境遇不同,契合的地方越来越少,寻找共同语言越来越累,索性放下。
舒依哲还能这样关心我的近况,我一直心存感念。跟他说话拉拉杂杂,总是很有趣。经常夜里快10点钟,他还在单位没下班,打来电话,没说几句就要放下电话。我说:“还没说完呢!”他会无奈地说:“哎哟,不行了,下次吧,末班车快没了。”只能放他走。
他也百无禁忌,丝毫不考虑打电话的时间。有一次半夜,电话铃响。我在沉睡中抓起电话,舒依哲的声音传来:“老海,中央三台放罗大佑呢,你还不快看。”我挂了电话,支撑着到客厅打开电视,画面中已然是罗大佑唱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然后制作人员字幕慢慢溢上整个屏幕,结束了!
我对流行音乐没有什么爱好,唯觉罗大佑曲曲唱出心声。舒依哲对此早就知道,因为我家里没有音响,他还把他的随身听唱机和几盘罗大佑CD送给了我。
买房子后我也邀请舒依哲来做客。按理说应该邀请他两口子来,但我跟石靖总像隔着一层。况且,我和舒依哲的关系之老,早在石靖之前,我总秉持着以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的掩耳盗铃的做法。舒依哲也从没在意过这些,我请他来做客,他方便就过来了。
我站在阳台注视着小区的大门,看着人来人往,想着舒依哲要是来,我就下去接他。可是站了十来分钟,也没看见他的影子。这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我跑过去开门一看,正是他。
他原来从小区另一个门进来了。我说自己站阳台半天也没看见他。他说:“过尽千帆皆不是。”他的话一语双关,挖苦我的意思更多。他现在往往爱扮演这样的角色——胜利者的角色。我想,如果自己处于他的地位,恐怕也会有这样的心态吧。只是此时,我要用强大的自信和耐心来抵制这种失败的情绪。
我带他参观我的居室,告诉他哪里是我设计的,哪里是我喜欢的:“这个墙砖图案是我选的,因为它虽然是白色的,但有银色凸起暗花,不至于太四白落地;这个衣柜是我画的草图,让装修工人打的;这个……”
他边看边说,似乎要打击我的得意之色:“衣柜没什么,很一般,谁都会画……”我停下来,反击道:“嘿,你这人,就不能鼓励鼓励我,我多不容易啊!”他哈哈笑道:“我不能让你太得意了,容易骄傲。不过,你是挺不容易的,老海!”唉,总算说了句爱听的话。
舒依哲,你不肯给我多一点夸奖,你就真的过得比我好吗?
舒依哲对自己的生活看得很清楚。他坐在我的大书架前,说着自己对生活的真知灼见,我忽然发现这些理论都是我以前没有机会聆听的。他说:“我和石靖是搭帮过日子,算是双赢吧,彼此都解决了终身大事。”他哈哈笑着,扶了扶靠背转椅,那把椅子不太舒服,接着又说,“直接从友谊过渡到亲情,中间没有爱情。这也没什么遗憾的,爱情能保持的时间很短,最后都要消失。倒是亲情长久。如果我是个女的,找不着对象,也许我就不结婚了,跟爱的人同居也没什么不好。可能这个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跟我结婚,那起码我曾经拥有这段感情。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花心,事实上我直到结婚还是处男。作为男的,我也并没有处女情结,那都是陈旧的观念了。总而言之,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不要过苦行僧的生活。”
我总觉得作为女人,灵与肉是紧密结合的,情人就是爱人,是跟自己走进婚姻的那个人。他不这样看,灵是灵,肉是肉,二者何必捆绑在一起。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的确是自己把他神化了,其实我对他有多少不了解的地方啊。
送走舒依哲,把他送我的罗大佑的CD放进随身听里,苍凉而柔情、触碰着内心最柔软的情感的歌声飘起,令我无限惆怅。如果我也有顾西颜那样的婚礼,如果我也能浅吟低唱,那么我宁愿选这首《告别的年代》:
风轻轻地吹,夜沉沉地醉
谁又在午夜的远处里想念着你
远处的午夜的梦里相偎依
仰望着蓝色的天边的回忆
好像你无声的临别的迟疑
每一次手牵着手像在守护着你
守护着仅剩的潇洒和犹豫
每一次凝视的眼神的凝聚
羽化成无奈的离愁的点滴
道一声别离,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你
从今后姑娘我将在梦里早晚也想一想你
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终不须诉说出口
亲爱的让我快见你一面,请你呀点一点头
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无色的你
阳光里闪耀的色彩真美丽
有声的无声的脸孔的转移
有朝将反射出重逢的奇迹
风轻轻地吹,夜悄悄地睡
风轻轻地吹,夜沉沉地醉
当然,我不会有那样的婚礼,这首歌总在我沉思静默中响起,陪伴我度过许多孤独的岁月,“守护着仅剩的潇洒和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