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下)
王母行宫在昆仑山上,龟山、舂山均属行宫之下。
昆仑舂山之下有若水九重围绕,那若水之中无风也能掀起洪涛万丈,仙家非乘飚车羽轮不可到也。
舂山上有一悬圃,名阆风苑,朝谒宴便设在此处。
阆风苑乃空中花园,苑内金城千重,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玄台,紫翠丹房、左绕瑶池,右环翠水,美不胜收。
九若到时早有羽童扬声通报“北斗阳明贪狼星君到!”只见苑内早已众仙云集,远处王母五女华林、媚兰、青娥、瑶姬、玉卮五仙子正在戏瑶池锦鲤,其余仙女三三两两或赏花、或品茗、或博弈,听见通传均回首微笑示意,九若屈身还了一敬。
九若稍站一会儿便显局促,抬眼见百花仙子朝自己微笑那感觉甚是亲近,便与百花仙子攀谈起来,九若开口问道:“仙子司人间百花,闻听“人间四月芳菲尽”,敢问仙子当真如此吗?”百花仙子笑道:“人间哪有花尽时?四月蔷薇正盛,桃花仙子也未得令归来呢!不过,妹妹这话问得仿若未曾到过人间一般,但不知你又是从何听来的这凡间话语呢?!”说罢了,百花仙子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九若也被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惊住,待刚要解释,只闻仙乐奏起,原来是王母尊驾到了。
只见西王母雍容华贵、凝重端庄,左侍仙女右侍羽童。头戴太真晨缨之冠,履绣玄凤,天资灵颜绝世,众女仙忙垂目稽首,山呼千岁。
王母坐定坍塌,拂手请众仙起身赐座。寒暄几句后笑道:“屈指一算,仙界竟千年未晋女仙了,千年一轮回,或缘或劫皆乃上天定术。今日新晋一十二名女仙,实在可喜,不过,也有仙家要下界历劫,但历练后能提升仙力,也未尝不是喜事。”众仙见王母此话颇有深意,不敢妄答,只得俯首称是。
九若闻此言,心中微微一动,神思飘远了。
西王母凤目微垂,略顿了顿道:“宣一众女子上殿听封吧!”
九若一直回味刚才王母的话,待一旁百花仙子轻推自己时方才惊醒,原来殿上太白金星早已引了一众十二名女子上殿,现已受封完毕,均落座了。现在王母正唤自己呢,殿上一众女仙也循声望向自己,顿囧红了脸,起身应答。
九若正在焦急刚刚未曾留意王母的话,只神思漫游之际隐隐听闻那最后一名女仙以雉鸡之身修得彩凤双飞之翼,仙名又赐作灵犀等等无用之语,正在想该如何应对,王母却笑问道:“九若仙子对历劫一事有何看法?”
九若心中一沉,王母如此一问,如何回答都是福祸难料,虽知如此却只得回到:“一切皆有定数,下仙不敢妄言,但听王母示下!”毕恭毕敬,没有丝毫破绽。
王母若有所思道:“现今正乃九若成仙后所遇千年大劫,九若你须堕入凡界应劫,不过你放心,渡劫后仙品自然晋升。”虽也料到可能有如此一遭,当真听王母娘娘金口玉言一说,九若心内难免刺痛。
谁知王母接下来更如晴天霹雳般说道:“不过,九若仙子前世冤孽深重,此番须剔除仙骨以赤子之身历劫!”
众仙闻之大惊出声:“剔除仙骨?”
王母道:“不错!如此方能显九若仙子的赤诚之心,愿九若你能化解冤孽,早日重回仙界。”
九若闻言心中更是百般滋味,“剔除仙骨”——会大伤元神不说,若此劫不度自己断难再返仙界,稍有差池只怕要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想到这些九若顿时心内大痛,忙调息稳住心神,直觉大痛之下心内却微明,九若苦笑道:“娘娘上冶北斗,下治昆仑,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得道成仙女子均属王母管辖,号令众仙,莫敢不尊,九若区区小仙,怎敢不从?只是九若千年来足不出户,只有靠苦练修为和略读些书打发时光,这天书中从未闻听仙界有“剔骨历劫”一说,莫非专为九若而设?亦或是九若无知犯下天条,须得要如此专设刑罚来惩戒吗?”
王母闻言不喜不怒,倒是座下弟子九天玄女答话:“大胆孽畜,竟敢如此忤逆娘娘!娘娘为天界司刑大神,金口一开,便是天条,岂容你质疑?”
听九天玄女唤自己“孽畜”九若顿时一怔,遂又昂头道“我乃仙册内挂名的星主,金册金印俱全,上仙何故出言不逊,称我为孽畜?我纵触犯天条,也当由有司处置,莫非在玉殿之上玄女要动用私刑吗?”
九天玄女已惊觉自己失言,被九若一问,也怔在当下。
九若继道:“可悲我自登仙界以来忘却前尘往事,抛开诸念一心修法,犹记千年前拜谒宴上获赐瑶池水沐浴,当日玄女用九色羽扇上赤羽为我洗礼......”说道赤羽二字时九若脑中闪过那抹赤色仙力,心中灵光一动......思绪万千。
顿了顿,九若接着道:“我心中视玄女为母,可笑在玄女心中我只是孽畜,原来我只是痴心妄想吧?可我并不笨,我想问问,千年来我司贪狼星君一职,却为何会清心寡欲?我既然是清心寡欲的性子,却又为何要将我禁足千年?我为何每每思及过往便要受噬心之痛?难道只因我是你们口中的孽畜吗?此刻王母娘娘一句话就要我背负千重罪孽下凡历劫,可悲的是我自己却不知自己是谁,我前世缘何冤孽深重?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九若最后一句悲呼,似锤似剑敲打着诸仙的心。
此时太白金星已遣开了殿上众仙,玉殿上只余寥寥数人。
王母只对玄女道:“事到如今不用瞒她了,空造孽缘,是该告诉她了!”
九天玄女面露戚色,缓缓道“你本名灵若,数千年前你是我座下一只九尾灵狐,犹记得在菊花山九仙峰九玄宫内,我爱你如掌上明珠,常爱抚你的头唤你——灵若!”说罢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哀色,接着道:“你灵性出众,却因思恋人间富贵动了凡心,继而私自下界为祸人间。你触犯天条本应以死谢罪,太白金星念你为难得的灵物,在御前苦求才留住你一命,不想你今日竟如此张狂,当真兽性难改!”
九若冷笑:“留我一命?怕是我这命另有他用也未可知吧!”
九天玄女用深邃的眼眸望着她,眼前浮出一幕:菊花山漫天飞花时节,一抹仿若九天外飘来的天籁之音道:“能灵若此物者,天地间再无出一二,就赐名灵若吧......”
玄女面色一改道:“不错!千年前仙殿上重遇见你,为免你重蹈覆辙,我借为你洗礼时私自用红羽镇住你妖性,为的就是你能别无私心专心卫道。”
九若喝到:“我不信!”眼光飘渺,仿若一眼洞穿了千万年,缓缓道:“我既然能位列仙班又何来妖性一说?”
九若面若冰霜,露出一丝鄙夷的笑:“玄女既然说我乃灵狐,可否容我大胆一述?”不待九天玄女答言,九若闭上眼便缓缓道:“千年前,瑶池赐浴,一抷圣水封住了我本性,故千年来我能无欲无求!贪狼、贪婪原本是一意吧?试问天下谁肯信贪狼星君能无欲无求?拜谒宴上听封,想必太白金星的拂尘不是无意扫上我头顶吧?拂尘上的一缕银丝镇住的是那个前世肉身的记忆吧!”九若说完,看都懒得再看周围一眼,接着道:“玄女知我本性,洗礼时用赤羽镇住灵若的灵力记忆。”
一行清泪落下,九若哀泣道:“九若何德何能,竟让三大上仙出手防我,你们玩弄我于股掌之间,欲置我于何地?”
九若面露悲愤之色,语调也抬起几分,厉声道“如今我领命!但我有三问:一问太白金星,我既然妖性未泯,为何不在千年前大错铸成时任由我被那三昧真火炼化?倘当真如此倒也干净,不用如今似妖非妖,似仙非仙!二问王母娘娘:我既已位列仙班,您贵为众女仙之首,为何不信我、劝我、度我,却要苦苦相瞒?三问上仙九天玄女:为何待今日我要入那不生不死之境地,才又要告诉我这些所谓真相?”说到此,九若顿觉柔肠百结,肝肠欲断。
三大上仙俱沉默以对。
九若决然道:“如今,我还能信谁,你们今日一场戏,是要助我还清那夙世孽债,还是欲要我造下更深的孽缘?我谁都不信,只信自己!上路前,诸上仙可否给我一句真话,我是谁?我前世到底造下了何等滔天罪孽,竟用千年自由也赎不回来吗?”说罢,泪水随风纷飞,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王母道:“毋庸多言,快快领命去东岳帝君处轮回吧!”
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君司命仙界轮回。
泰山之巅,目及之处,只见风起云涌,万重乌云随帝君手上明黄令旗摆动,逐渐聚为一条无目神龙,神龙四爪腾云,血盆大口张开。龙口中的血红仿若炼狱中的妖火翻涌,时而电闪雷鸣,闪电的森白与龙口中的火红相映,十分诡异!
九若,俯在一块巨石上,彼时她仙骨已除,身似秋日最后一片被风吹落的叶,毫无一点生气,但却见她星眸中露出的欲念之气甚强,分明看到她面无惧色,眼中好像格外渴望那巨龙口中的妖红一片,似只愿扑身龙口随火光灰飞湮灭,但只恨身上无半分力气去得偿所愿。
她不愿成为一枚棋子,只有死是最好的解脱!九若想,待东岳帝君行令之时,自己倘无半分生念去挣扎,龙口通往的将不是往生之路,而是地狱之门,思及此,九若倒希望快些行令。
东岳帝君正要行令送九若轮回,纤云却来了,只见她扑到九若身旁满眼含泪道:“纤云无能护主,星主头发乱了,最后一程不可如此潦倒,纤云再伺候星主梳一次头吧!”
九若静静看着纤云,不发一语。
纤云边梳边道:“星主生华发了,我帮星主除去吧!”微微刺痛,只听纤云道:“咦!竟是白发一根、红发一根。”
九若颇有深意看了纤云一眼,那一眼竟像要将纤云看穿一般,纤云顿觉背后一缕寒意升起,手却未停,将取下的珠花递至九若手中。
九若察觉手中有异,天枢宫星印已随珠花赫然在手,九若用仅余的力气死捏住星印,不觉血丝已顺着手指流下,染红了身下巨石。
纤云低声道:“仙骨已出,留此物待不时之需!”
令官道:“时辰到,不宜久留!”
东岳帝君令旗一挥,九若的落叶之身被狂风卷之,堕入火海中.......
纤云被眼前一幕镇住,低头却见那天枢星印丢在巨石畔,俯身捡起,贴身收好。“想不到星主竟已一心赴死了吗?枉费了自己一番好意,娘娘面前,要如何交代才好?”满腹心思,以致纤云她未及看到,印面汲血后,字印竟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