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自古已有三千年的历史,以“保卫大都,安定天下”得名。汉昭烈帝刘备、宋太祖赵匡胤都是保定人,可谓是人杰地灵,英雄辈出之地。本朝建立了保定府,隆庆年间,张烈文等三任知府将原土城逐步改建成砖城,加固并增筑城楼,从战略防御出发,根据当时条件和地利,确定城池形制,保定城周基本呈方形,唯西城南部向外呈弧形凸出500米,故整个城池形似足靴,有“靴城”之称。
高阳失陷后的二个月,吉成一行在告别高阳之后,赶在天黑关闭城门之前来到了保定府城,慢慢走到了最热闹的西大街。此时恰逢春节,虽说年前鞑子在附近抢掠了一番,不过好在保定府城大人多,没有受到像样的攻击,城内的百姓也没有切肤之痛,这个新年自然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放眼望去,只见从西大街这头到那头,店铺林立,旗幡招展,似乎一眼都望不到边,每个店铺的门前都挂着了各色各样的灯笼,这些个灯笼造型也不同,形态各异,一般多用竹做构架,纸糊彩绘,巧手精制而成,大小不等。有用三国、西游、杨家将等人物造型组合而成的走马灯,有上下左右分节摆动的龙灯,有奇异动物造型的工艺灯,还有那头部会伸缩抖动的龟灯、两腮张合的鱼灯、长须瞪目的虾灯,而更多的是粉花绿叶的荷花灯,这场景让人觉地身处在灯的海洋、灯的世界,耀眼夺目。
益春楼,是西大街上最大也是最豪华的一间饭馆,此时正是高朋满座、极尽喧哗之时。吉成、夏谨言一行围坐在二楼床边的四方桌上,边品尝当地的特产,边欣赏这久违的繁华盛景,回想那数月前的场景,众人不约而同长吁短叹。
东面的另一张桌子,正巧隔了一个大木柱子,桌边坐着一位英气勃勃,眉目间略显稚气的年轻书生,也许是正好与吉成相对而坐,隔着距离又不算太远,在抬头顾盼之间总能不经意地瞥到的缘故,引起了吉成的少许注意。与书生坐在一起的看起来是两个身着丝绸外衣的商人,这两人的眉目之间透露着与中原人的不同之处,皮肤更为黝黑,不过吉成的眼神狠辣独到,分明发现其中一人的腰间明显有硬物鼓着,而几人说话也是刻意小声,其中的一人一直都在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十分警觉。
那位书生或许是被吉成多看了几眼,就见她那吹弹即破的脸庞上显露出不甚友好的神色,身边的那位富商人物迅速地朝着吉成看过来,一丝寒芒从他眼睛里闪露出来,只不过转瞬即逝,迅速就隐藏了起来。不过这一幕可没有逃过吉成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嘿嘿,有点意思,吉成暗暗想道,那位书生一看就是一位充满异国情调的女子装扮的,只要从皮肤和眼睛上,就能看出与中原文士完全不同的地方,而身边的两个魁梧大汉,也完全不像是普通商人,真是欲盖弥彰,易容化妆成这样,也算是失败到家的了……
保定的知府叫做王梦鼎,天启年间进士,善钻营,历经两朝而不倒,自然有其自保的本事,此时的王梦鼎,正在自己的奢华宅院宴请朋党,人数并不多,就三四个人。
酒过三巡,只见王梦鼎油光满面的面庞忽然一肃,抬起那只肥手一挥,身旁的几个下人心领神会,赶忙退开去。王知府身边的三人也很默契地放下了竹筷,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王梦鼎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对着身旁的人作了一揖道:“侯爷,那小子已经入城,按照侯爷的吩咐,我的手下已经盯在客栈四周,谅他们插翅也难飞了!”
“恩,好,王老弟,此事若是做成,本侯定重赏于你,本侯听说你想远离这京师重地,回苏州老家安心做你的父母官,等到此地事了,本侯也会帮你到京城活动活动。”说完,这个魁梧的老者就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酒杯,再也不多说一句。
王梦鼎知道此事重大,话已经讲到这一步,已经非常明了,也不用再纠缠不清了,因为这些话在官场上,已经说明白到了极限,官场中,说话讲究的弯弯绕绕,话到口边留一半,另一半都是靠悟的,向这位侯爷说的这么明了,可见依赖王知府之心有多么的迫切。
王梦鼎略有些激动的颤抖,道:“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今日下官只能是招待不周了,我恭送侯爷回府!”
这时,旁边那位正襟危坐的年轻白脸公子仿佛也松了一口气,与老侯爷一道向王知府起身告辞。
这边送走侯爷,王梦鼎随即就转身对身边的那一位道:“柳百户,本官负责派人继续监视,这下半夜的累活可是还得仰仗老弟去完成了,今后在保定城,吃穿用度都从本府里支就是了,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柳百户满脸横肉,一丝笑容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抱了抱拳道:“王大人言重了,保一方百姓平安,本就是我锦衣卫的职责,这乱党跑到保定府来了,正好,卑职手里的刀可好久没开荤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散去不表。
吉成可不是缺钱的主,下榻的福临阁是保定府最豪华的客栈,临街的一排二层都是饭馆,住宿的地方必须向后边走,穿过一个小花园,有几排高矮不一的房子就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客房,而最为豪华的几间还得往里面走,穿过一片竹林,在最幽深的里头,二座二层的房子,只有五六间客房,客房很大,彼此间也离得不近,二座房子中间是一个假山、小树丛的园子隔着,园子的正中的两株梅花正在怒放,似乎远远地就能闻见那淡雅却又高傲的清香,实为一处环境优雅,宁静舒适的世外桃源。
房中一炉袅袅轻燃的鸡舌香,香烟薄薄的笼着这几个楠木制成的桌椅,让人感觉心平气定,吉成捧了本古书,慢慢地咀嚼,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吉成养成的晚间读书的习惯。而此时他并不知道,巨大的危险正在慢慢地向他靠近,也难怪,这危险的理由任谁都不会猜到。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今夜没有月光,可谓是月黑风高。绝大多数人已经进入了梦乡。黑夜中,有三个影子从围墙外悄声无息地翻进来,一看这身手,就知道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领头地瞥了一眼楼上的房间,一片漆黑,回头向两人微微点了一下,猫着腰就准备往楼梯上摸去。
吉成这几天吃吃睡睡,精神头十足,再加上心里没什么负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入梦。这时,只听得一声轻微得地板咯吱声传来,在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但在寂静的夜间,对于一个似睡非睡的亢奋者来说,就显得十分刺耳了。
直觉告诉自己,这有些不寻常,多次的被刺使得吉成迅速从迷迷糊糊的将睡而未睡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睁大了眼睛,透过黑暗,定睛往门口看,他发现墙角那边似乎有些影子在动,吉成的顿时心中一收,这不会又摊上什么事了吧?!抱怨归抱怨,做出应对还是必须的,他开始快速地穿衣起身,动作又不能太大,难保这些贼人不狗急跳墙,迅速地闯进来。这些人这个时候显然有所顾忌,现在是在倾听房间内的声息,同时也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趁着这会儿工夫,应该有逃脱的可能……
吉成并没有穿上鞋子,而是光着脚蹑手蹑脚地往右边的窗户挪去,这一侧的窗户刚才并没有关死,吉成用极为缓慢的动作,拉开窗户,然后猫着身子轻轻地翻了过去,之后又沿着一路走廊,走到后面的一排房间外,来到其中的一扇窗子下面,灵巧地拨弄开了窗子,像猫一样爬了进去,潜伏下来。而与此同时,吉成房间的门已经开开了……
吉成只听得前面房间“咦?”地一声轻呼,随后悉悉索索的轻微脚步声越去越远,最后传来的还是那微不可闻的木板咯吱声。吉成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正要放松下来……
突然,他的脖子上感到了一股冰凉,寒气似乎很快地渗透进了自己的皮肤,一把冒着蓝光的利刃搁到了他的脖子上,随即,一盏暗黄色的风灯点了起来,一个柔软但又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什么人,闯进本小姐的卧室,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吉成赶忙回道:“小姐勿怪,在下没有恶意,适才是贼人摸到我的房间,我偷偷跑到这里来避一避,打扰小姐!”
后面之人显得犹豫了一下,道:“哼,我看你就是贼人,给我慢慢地转过身来!”
吉成只能缓缓转过身,这时,他的鼻孔内被一阵暗香侵袭,借着昏暗的灯光,面前的女子全身素衣,俏脸白里透红,柳眉紧皱,吉成显然是为其充满异国情调的惊艳怔在当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到这刀可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道:“这位小姐看着眼熟的很,今日是在下莽撞了,还望大人大量,勿要见怪,这就给小姐赔罪。”说着就想躬下身子,作揖赔罪,这位女子就是白天益春楼内所见的那位,一时间吉成心中了然。
“别动!”女子略有不安地急忙道:“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贼人?!”
吉成一听,暗暗苦笑,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啊,当即心生一计,沉声道:“即如此,在下现在马上就走出这个房间,要杀要剐小姐自便!”说完,也不理脖子上的利刃,微微一侧头,开门就往外面走。
只听后面一跺脚,“你!”……这个赌似乎赌对了……
其实这房中女子也隐隐听到楼板声音,多年练就的本领,让她早就警醒,直到看到一个英伟的男人悄悄爬进自己的窗内,本想一刀结果了他,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她不想在刚刚踏入中原不久,就动手杀人,不过这个男人大喇喇地躲入自己的房间,让她心中愤愤不已,所以她决定等到那拨人走远之后,才向他发问。
本来想给他点下马威,然后让他滚蛋的,没想到让她大感意外的是,这个男人居然完全违背正常的思维,根本不顾脖子上的利刃,居然就这样走了开去。凭她自己在身手,在族内都是屡屡胜得那些久经战阵的武士的,要结果眼前这个男人,简直是太过易如反掌了,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原来中原也有这样不怕死的伟男子,这跟皇阿玛和其他叔父阿哥吹嘘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园里的树林里鸟叫声渐渐嘈杂起来,天已亮。吉成把几人叫到房间把情况一说,几个人内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这保定府可是初来乍到,怎么又被人盯上了呢。孙钥沉声道:“成哥,保定一带原来的治安就比较良好,这城内有锦衣卫的一个百户所驻扎,毕竟靠近京师,前段时间鞑子这么一闹,一般贼人不太可能在城内犯案,从成哥的描述来看,这伙人显然受过训练,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要不是那块松掉了的地板,这后果恐怕..”
周恒生咳嗽一声,紧张道:“少爷,你看我们是不是尽快离开保定,赶赴京师?”阮峰也在一旁附和着。
“恩,不急不急,我总觉得这保定城还没有看完,再住两天吧。”吉成微笑道,说完看了看在门口懒懒晒着太阳的夏谨言。夏谨言此刻心中一直也在后悔,万一这呆子被宰了,自己还真不好跟父亲交代,现在看到他转个弯拿自己开涮,不怒反喜道:“好啊,昨天刚刚进城,啥都没看着呢,怎么能走呢?!”夏谨言顿了一顿,低低地加了一句:“最多我吃点亏,挨着这个呆子住得了……”
鲁保正好在夏谨言不远处,听到这话,憨憨地笑了,不过旋即笑容就黯淡下来,看起来,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触到了这个壮汉内心那个柔弱的深处。
保定城南的一所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房内。
柳百户脸上的横肉在微微颤抖,地上跪着地三人一言不发,显然是刚刚被训斥了一番,柳百户语气转缓道:“程总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办事可是很少失手的?”
在地上的人答道:“柳大人,说起来也真是奇了,我们一直在外盯着那小子进入客栈,远远地看着他进了二层的那个房间,再也没出来过,可一到晚上,我们摸进去一看,床上是空着的,鞋子还在床前,可就是人不在,这福临阁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们怕节外生枝,当即也就撤了,还请大人恕罪!”
柳百户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手下还会失手,在锦衣卫的字典里面,要想抓任何人,都是手到擒来,不论是嚣张跋扈的武官,还是表面清高的文官,也不管你是几品高官,还是皇亲国戚,只要皇上有令,总能顺利办妥。而凭的就是“锦衣卫”这个数百年来的金字招牌。当然,也得益于现任骆指挥使上任以来,十几年一直强调锦衣卫整肃冗余,招纳精兵强将之策的贯彻施行,现在锦衣卫队伍比不了鼎盛时期,但也算是相当强悍了。而这次的事情却充满了诡异,想来要么是手下人办事不利,不敢声张,要么是对手很强,柳百户不免露出一丝狰狞,嘿嘿,既然如此,那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仙,这面子总是得要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