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怔了下,带笑和言道:“如此,便劳累妹妹了……”
杨氏欠了欠身轻笑道:“服侍皇上本是臣妾本分,臣妾不敢说劳累。倒是姐姐,每日操心后宫事宜,妹妹不能为之分担一二,妹妹心中有愧。”
说着,眼风一转,看向朵儿道:“文成也在啊,听闻文成日日伴着姐姐抄写经文,可真是纯孝呢……”
朵儿本就瞧不过她刚才那种对长孙皇后不敬的神色,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三纲五常,孝道本是为人子女者的本分,就似君臣之分,尊卑有别,尊上服下也是为人臣者的本分,母妃说是与不是?”
朵儿含着得体且天真的笑意,说得脆生生的,一脸仿若初长成的小女孩不谙世事的讨教表情。杨氏刹那已变了微微色变,神色讪讪,却也不好发作。跟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计较,岂非让人笑话?
杨氏自然懂得这一点,片刻已调整了神色笑道:“文成说得极是,文成小小年纪能懂得三纲五常,真真的难得。如此,文成便留着好好陪你母后说说体已话吧,也算尽尽为人女的孝道了。”
说完,朝长孙皇后作礼道:“妹妹先告退了。”
长孙皇后含笑道:“去吧。皇上这会也该下朝了。”杨氏才微微笑着退了出去,朵儿分明看到杨氏退出去前对她的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冷意潋滟。
朵儿本以为杨氏浅薄,只是持着有皇帝的宠爱骄纵而已。却没想到自已如此出言不逊她还能按捺得住,且应对自如,明明心中恨极,却不在面上露半点痕迹。
心下才暗暗后悔了刚才的冲动。杨氏手上本就攥着她的“把抦”,而她还不知死活的去得罪这个宠冠六宫,蕴锋刃于无形的人。可她当真是看不得杨氏的骄矜无礼啊。罢了,事到如今,后悔也迟了。只得静观其变了。
如此,又陪长孙皇后说了一会的话才告退。一出皇后宫,就急不及待的奔回自已的“谦和宫”去。因走得急,几次差点被自已的裙摆绊倒。朱梅急急跟在后面,不停叫着:“公主,公主殿下您慢点儿。”
一个拐角,朵儿骤然而停,朱梅急停不稳,差点撞上朵儿的后背。朵儿定了神,却是贤妃杨氏的近身侍婢银屏拘着礼于前说:“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奴婢已然候着殿下多时了。”
早闻这银屏是杨氏的心腹,此番见其着意等候,心不禁突地一跳,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道:“何事?不必多礼了,起来回话。”
银屏飞一眼跟在朵儿身后的朱梅,欲言又止。朵儿会意,杨手屏退了朱梅。银屏才上前一步,作半礼道:“贤妃娘娘让奴婢给殿下带句话。”
朵儿绽开一个微笑,谨声道:“不知贤妃娘娘有何吩咐?”
银屏的眼内忽见凌厉的光,眼神竟然与杨氏有几分相似,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的,一字一字的说道:“娘娘说,让公主殿下别忘了自个身份。”
说罢,未等朵儿反应过来便请礼告退了。朵儿怔了下,反应过来,这是杨氏对她的威胁。
杨氏显然是介怀刚才在皇后宫内之事。如此的沉不住气,看来倒是高估这个杨氏了。杨氏明知她的真正身份,却又不在御前揭发,她倒要看看这杨氏到底想拿她怎样,想至此,心内的不安隐隐透了出来。
这个杨氏都已达到她晋位的目的了,她到底还想怎样?
回到“谦和宫”,进了内殿,又屏退侍婢们。才从水袖里取出被她攥皱了的小绢条,缓缓展开来,是雪雁的字迹:“我已抵达长安,一别数日,念之,务必保全自身,为盼。”
看着这再熟稔不过的字体,也因着入宫一个多月以来的种种压抑隐忍,以及千般小心百般谨慎的步步为营,心一酸,差点落泪。却也禁不住一阵欢喜——雪雁姐姐,也来了长安?
可这欢喜却只是一瞬的——雪雁来长安干什么呢?雪雁也知道了她的处境么?依雪雁的性子,如若知道她此刻的困境,她必定……朵儿越想越怕,这可是欺君灭族之罪,君心难测,要是雪雁真如自已猜测的那样,后果……她真是不敢想象。
用完晚膳,在内殿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心思却还是停留在午后杨政道带来的小绢条上。隐隐担忧着,雪雁到长安来的目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得朱梅在帘外低低唤道:“公主殿下,您歇下了么?”
朵儿凝声道:“何事?进吧。”
朱梅手中的乌盘托了个通体剔透的玉瓶儿进来,禀道:“绿竹说早晨时,长乐公主来过,把这个带来了给您的。”
朵儿盯着那精美的玉瓶问道:“这是什么?西域的葡萄酒?”
“殿下真是博学,正是西域今季新贡的葡萄甜酒,这可是好东西呢。听说这酒不似白酒清冽难以入喉,此酒芬芳甘甜,且酒性清浅,不易醉人,小酌可宁心安神,还是养颜的圣品呢。”
朱梅把玉瓶放置在花梨木桌上,再拿了个银酒杯子倒了一杯子,奉到朵儿面前轻笑道:“皇上知道长乐公主最爱喝这个了,所以啊,每年贡上来的都有一半是赏她宫里去了。殿下,奴婢瞅着您一日的精神气都不太好,尝尝吧?”
朵儿看一眼银杯中紫红如血的液体,许是被它泛起的柔柔光泽所吸引,不自觉的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是酸酸涩涩的随着舌尖弥漫开去,并未如朱梅所说的那般甘甜芳香。
尽管如此,可朵儿还是有再饮的冲动,于是道:“再给本宫满上。”朱梅笑着再为朵儿满了一杯。
任城王府家训极严,绝不允女眷沾酒。当然,任城王府里也不会有这种清浅的贡酒。朵儿从小都不曾沾得过半点酒味,如今却是被这杯中之物吸引了。
因为两杯下肚,已觉得心里真是安定了不少,只是头有微微的发晕。不知怎的,只觉得此物真是极好的,说不定喝了还可以忘忧呢。
忘了,杨氏****赤裸的威胁,忘了不能自已的命运,忘了未明的前路,忘了去年那一场漫天大雪,忘了他身上那清芳的杜若的气味,倘若都能忘了,该多好,多好……
想至此,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握紧那玉瓶,朱梅到底是个伶俐的,一手便按着朵儿的手,轻声道:“公主,不可啊。您已喝了三杯了,此酒虽说酒性温和,可喝多也伤身。”
彼时朵儿已觉两颊发热,眼光开始有微微的朦胧之意,看一眼饰以玉兰的窗纸,花树被月光斑驳成一道道破碎的影子,临贴于窗纸上,孤冷却又缠绕不清。
想来室外的月华正浓。
只带着个微醉的笑意道:“无妨,再满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