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才回过神来,轻向他作一礼:“阿哥,您这几日不曾到阿玛帐里去了,嫂嫂也数日不去请安,阿玛挂念你们,让我来请你们去一趟呢。”
拉姆说着,目光却还在杨政道身上:“阿哥,他是谁?为何我从不曾见过他?”
松赞干布呵呵道:“他是你嫂嫂的阿哥,姓杨。”
杨政道向她轻作一礼:“在下杨政道,拉姆公主别来无恙吧?”
拉姆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困惑道:“我,我见过你吗?你怎么认得我?”
杨政道但笑不语。
朵儿想起她昔日对杨政道的厌弃,心里负气,便冷笑道:“他便是你口里的丑八怪,那次便是他救的你!怎么?拉姆公主没有想到那丑怪的狼头会变了模样吧?想来拉姆公主以后不会再叫他丑八怪了吧?”
拉姆闻言,眼都直了:“你,你是狼头?你怎么变成这样?”拉姆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我,我总是骂你丑八怪,对不起。”
杨政道颇为玩味的看着她羞愧难当的表情,笑了笑:“嗯,我那时的样子,也怪不得公主。”
拉姆在的脸飞了一抹流霞:“真对不起。”头埋得更低。
杨政道摇头而笑,又向她轻作一礼:“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在下并不曾怪责过公主。”
松赞干布一旁看着,呵呵笑道:“人家杨使何至于与你这黄毛丫头计较?”
拉姆急了,跺脚道:“阿哥,我快十五岁了,早不是黄毛丫头了!”
众人忍俊不禁。
拉姆气嗔众人一眼,远远跑开。雪雁冷眼看着拉姆远离的身影,再看一眼晨光中与松赞干布并肩而立,却也不逊色半分的杨政道,心里忍不住轻叹,他又是她昔日那风姿翩然,温润如玉的政哥哥了。可她的心……
宇文就看了眼他几案上的酒坛,皱眉道:“赞普,您又喝酒了?您的旧患不宜喝酒,否则……”
松赞干布的脸色比这初冬的寒夜更为清冷,扬手打断宇文就道:“本王旧患一事,跟任何人也莫要提及,知道吗?”
宇文就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只听得在寂静的大帐内,松赞干布慢慢吟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朗艳独绝……说的是何意?”低沉的嗓音在严寒的夜里让人听来犹为伤感。
宇文就轻轻接道:“朗艳独绝,世间无其二……在如山的积石中,在翠绿的松林中,他独贵如玉,独秀于林,世间无其二。说的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目中,地位超然,无可替代。”
松赞干布听罢,沉默如山。宇文就困惑道:“赞普何故会有此一问?”
松赞干布扬手让宇文就退下,偌大的王帐,他第一次觉得冷寂无比。朗艳独绝,世间无其二?他在她的心中无可替代?他真是她的兄长么?难道后帐内这些日子的传言都是真的?
他想起曾召见禄东赞,禄东赞说,谣言止于智者。禄东赞却不敢隐瞒杨政道的身份,跪在地上禀道:“杨政道,任大唐邦交使臣,官拜礼部尚书,三品官衔。年纪轻轻,却深得圣眷,曾被招为驸马,几次出使吐谷浑。可后来不知何缘由,他竟抗旨拒婚,更服下盅毒,来了逻些城。”
禄东赞磕头道:“臣曾与此人打过交道,他身负绝学,精通兵法,满腹经纶,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若赞普可将他收为已用,大事何愁不成?国何愁不安?”
如此说来,他不可能是她的宗亲兄长。可他不惜一切,大唐驸马只等闲,追随于她左右进入逻些城,又是为何?想起她得知他真实身份时的丧形落魄,心里痛楚难言。她的心,她的心……
案上是边境大将哈萨的急奏,吐谷浑大将格真打着为胞弟报仇的号,率兵来犯,直指柏海。而柏海离逻些城不足三百里。这个格真到底想干什么?
他却蓦地想起,他曾承诺过她,有一日,要为她手刃格真的。他不禁抚了抚她留在他臂膀上的牙痕,那时的她虽满脸斑点,貌若无盐。可那一双慧黠的眼睛,却美得直指人心……
“嫂嫂。”人未到,声先入。是拉姆。
雪雁放下手中的绣具,微微笑道:“又来找政哥哥?”
自杨政道恢复原本的面目以来,拉姆有事没事便往她的帐里钻。拉姆让她想起远在长安的率真的长乐,心里免不了有些牵挂与内疚。杨政道坠崖身亡的伤痛还在她的心里吧?那个痴丫头也不知怎么样了。
而拉姆的性情却与长乐有几分相似,同样的率性得毫无心机。爱便是爱,喜欢便是喜欢,不高兴时也绝对不会勉强自已给别人一个笑脸。爱憎如此分明,喜怒如此随意。总是不会让自已委屈的人。
“嫂嫂。”拉姆往她的帐内探视了几圈后,吱唔道:“他,他有没有来过?”
雪雁故意问道:“他,他是谁?”
拉姆脸一红,急道:“政哥哥,他有没有来嫂嫂帐里?我到处找不着他。”
她含笑:“你怎么不去你阿哥的王帐找找看。”
拉姆神色黯然:“找遍了,也找不着他。我的剑才练了那么几招呢,他就不见人影了。我都找他几日了。”
采平一旁笑道:“公主总是缠着他学剑,赞普又总是找他商讨国事,他可是分身无术呢。”
拉姆咬着唇,向她低低道:“可是嫂嫂,他是您从大唐带来的侍卫,又是您的哥哥。他总得听您的话吧?你让他来见我一见,如何?”
雪雁从绣架旁起身来,一面命采平去准备吃食,一面又令侍女去传杨政道。拉姆见帐内无人了,又低声道:“嫂嫂,我刚才打了您帐外的侍女。嫂嫂可别怪罪才好。”
雪雁一愣:“你身为一国公主,怎能轻易出手打人?”
拉姆抬目,气愤道:“她们,她们太可恶了!嫂嫂是没听见,她们说的话有多难听,她们说,说……她们竟说嫂嫂与政哥哥有私情,嫂嫂说她们该不该打?”
雪雁闻言,心下微惊,她知道近日来,外面传言不少。杨政道也少来帐内走动了,许是为了避嫌吧?她一直坚信清者自清,不置可否。可这传言传得是越发不可收拾了,若传到王帐内去,那他……
“拉姆也相信她们所说么?”
拉姆摇头道:“政哥哥是嫂嫂的阿哥,嫂嫂怎会与他有私情呢?下回再让我听到她们胡说八道,我非打她们一百鞭不可!”
她闻言,心下默然。拉姆对杨政道有意,才在潜意识里不愿相信外面的传言。可他呢,他是否也会相信她?她竟不知何时开始在意他的感受了。
失神间,杨政道大步而入:“殿下传卑职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