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看着手上的令牌,面色渐渐转冷:“速速把人领进来,你亲自去,不得有任何怠慢!”
何伯接过令牌,匆忙而去。不过须叟,何伯便领着两个身材削瘦的小内监入了他的书房。两人见着他,齐齐跪下行了大礼:“参见魏王殿下!”
他伸手虚扶了一把:“两位公公不必多礼了!都起吧!”
两人才平了身,李泰刚要开口,其中一个内监伸手摘下头上束发的冠子,秀发如云,倾泻而下,声音柔婉:“皇兄,是我。”
四目相对,他的神色惊喜难言,目光从香菊面上扫过,再停在朵儿的脸上:“怎么是你?”
朵儿盈盈行下礼去:“文成给皇兄请安!”
他不禁上前一步,目光柔和:“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可是带罪之身,若让父皇母后知道,你……”
朵儿微微一笑,道:“我来为您饯行呢。”
以自已的命来换他的命,算是不欠他的了。有他的爱,此生此世,再没遗憾!
他一愣,几丝欣喜,几丝疑虑:“你是如何知道我今日要回太原的?”
朵儿强自一笑,故作轻快的说:“整个皇宫都知道你魏王殿下抗旨不遵,都说父皇罚你是罚得轻了。”说着,示意站在一旁的香菊:“我带了父皇赐下的西域葡萄酒,算是妹妹一番送行的心意。”
香菊把玉壶轻搁于桌上。朵儿的目光向四周一巡,起身去取他壁架上的琉璃酒杯,又亲自把酒倒在一对酒杯里,向他含笑说:“虽然没有夜光杯,这琉璃杯还是可以替代的,皇兄就赏脸喝了这一杯吧!”
他看着她,嘴角不觉带出一丝笑来:“真是胆大妄为,居然连酒也带了来。本来起行在即,不应贪杯中之物,现在看来,这一杯倒是盛情难却了。”说罢,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朵儿也笑着一杯见底。轻拭了下唇边残留的酒汁,朵儿又把酒满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杯……”
顿了下:“这一杯,雪狐大氅再名贵,在我心里,也比不上白羽披风。”
他闻言,颇为动容,一声不响地端起酒杯饮尽。朵儿也把杯中的酒喝了,睨了立在身旁的香菊一眼,又轻轻吟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悚悚。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所有的情意,都在其中了!
李泰心内一颤,不禁唤道:“文成。”
朵儿已有了几分酒意,借着酒意,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莫作声:“皇兄,文成还有话说。”
他凝视着她:“再喝你就该醉了。”
她一笑,笑中带泪,喃喃道:“我早就醉了,香菊,把酒满上。”香菊忙把酒满上。
朵儿端起酒杯,醉眼朦胧的说:“皇兄,这一杯,这一杯您一定得喝。”
李泰见状,担忧道:“好,我喝。可你不能再喝了。”
朵儿嘻嘻一笑,凑近他道:“这一杯,愿皇兄一路平安,抵达太原。”她刻意把“平安”两字咬重。
他回视着她,惊诧于她的异常,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按在她的手背上,皱眉道:“手这样冷。皇兄不过是去一趟太原而已,何故……”
朵儿不着痕迹的把手抽离他的掌心,柔声道:“太原路途遥远,皇兄万事当心。”
他点点头:“这个自然,你放心吧,不日我便会返回长安。你和亲出使那一日,皇兄定会亲自送你……”
朵儿心一酸,她当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只是,待他从太原赶回,也许只会见到一具冰凉的尸首……
心内疼痛难忍,又怕他看出了端倪,便起身告辞道:“我得回宫了,您一路要好生保重!”又刻意咬重“保重”两字。
他颔首,默默把她送出府外……
朵儿揉了揉双眼,睡不着,却把眼睛闭了两个时辰,眼睛已干涩难忍。缓缓睁开双眼,是香菊守在床边。香菊见朵儿醒了,欢快道:“公主总算是醒了。”
朵儿翻身下榻:“本宫睡了多久?”
香菊回道:“公主早上从魏王府上回来,便醉了,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现在已是响午时分了。”
算算时辰,他已出发在中途。时辰刚刚好。便吩咐香菊道:“把水端来,本宫要洗把脸。”却一眼瞥见香菊的发梢上,不知何时别了一支玲珑翠玉珠钗,朵儿笑赞道:“好别致的发钗,你戴着也煞是好看呢。款儿也是时下最流行的。”
朵儿这一称赞,香菊下意识的去抚着珠钗,笑得更甜:“奴婢也挺喜欢这个珠钗的。”
朵儿自顾自拿着笆子一下一下的理着发丝,似漫不经心的说:“这么好看的珠钗应该日日戴才好呢!怎么以往没见过你戴呢?是哪宫主子赏的?”
约是没想到朵儿有此一问,香菊先是一愣,神色讪讪的说:“这玉钗子老早就有了,奴婢入宫十年多,侍候过不少主子,也就忘了是哪宫主子赏赐的了。”
朵儿听着,心下疑惑,如此名贵的珠钗,本就不应为一个小宫女所有。平日里也不见她戴过。主子赏赐的珠钗,作为奴婢的又怎敢忘记呢?很明显的托辞。想着,朵儿的心里明白了几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心思转往别处:这两个多时辰里,想来他还是平安的。否则,堂堂皇子遇刺,宫内又怎会如此平静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也不管能不能绝处逢生了。当今皇帝李世民是一代明君,也是一代仁君,只愿他会念在李道宗是皇族,又曾有过显赫战功的份上,对他能从轻发落。而自已的性命……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着,便截住香菊往她发梢插珠钗的手,又把已插上头的金钗步摇一应取了下来,只用一只木簪子绾住一头青丝。再吩咐香菊取了套素服出来穿上。定眼看了会香菊,香菊被她看得慌了神:“公主,怎么这样瞅着奴婢?”
朵儿平声道:“跟本宫走。”便大步向外殿行去。
绿竹等在外殿当值的小宫女一见朵儿的妆扮,又见她神色凝重,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吓蒙了:“公主,公主殿下要去哪里?殿下是要去皇后宫么?您这样素装而去,会被皇后娘娘怪罪的!”
朵儿一言不发,径自走着,到了宫门外,转身深深的看了眼身后笼在日光下肃立庄严的宫殿,心下百味杂陈,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一眼,权当是与这个她住了整整一年,也困了她整整一年的宫殿作最后的道别吧!
又看着一众追了出来的侍女们,疾色道:“该干吗干吗去,都不许跟着。”一众宫女才止住了脚步。
朵儿忍不住行至绿竹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记住,以后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会惹人笑话的。记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