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的很多很多个日子里,我和夏北会在云潭边相遇,这仿佛是一个约定的秘密。
他以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姿势安静的坐着,唱歌,他的歌声越来越好听,在这山清水静的云潭,仿佛天籁。
我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画画,我已经画了无数张夏北的背影和侧影,但是,我没有画过他的正面,因为,我不敢坐到他的正面,我害怕自己过于强烈的心跳。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流逝过去,好象我们懵懂的青春。
初中毕业,我考取了重点高中,而夏北则选择了离家很远的一所艺术中专。他是那样的急着拒绝伤害,急着快点长大。最后一次和夏北在云潭相遇,他没有唱歌,他说:郝盈盈,我要走了。我的心干巴巴的疼。其实,答案我早就知道了。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他有一个性情乖张的母亲,他因为过于清秀瘦弱而被班上所有男生欺负,甚至连老师也不喜欢经常逃课的他。
但是我是那样那样的喜欢他啊,像喜欢一个王子一样喜欢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我才知道,他逃课的时候,仅仅只是坐在这里孤单的唱歌。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受了很多伤害的孩子,他是那样委屈,他想要成长,想要歌唱。那一天,我鼓足勇气对他说:夏北,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我自以为的勇气,其实只是蚊蚋般小小的低语,那样轻那样轻,轻得连云潭细细的水波声,也轻易的把它盖去。
夏北,我多么的傻,我好想哭。
夏北……他突然转过头来,那一刹那,他的脸上,竟然有着夏花绽放时的灿烂笑容。多么迷人的笑容。多么灿烂的笑容。多么温暖的笑容……郝盈盈,你不会忘了我,对吗?那是他在云潭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就这样和夏北失去了联系。
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答应到了新学校立刻给我写信,但是他失约了。
我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一封信,但是没有地址,无法送达。
那些信都积在我的抽屉里,慢慢的厚重起来,又慢慢把抽屉填满。
我在这样的等待里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沉默。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到另一个城市读书。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在街边漫无目的的行走着,突然有一个歌声,在无数种喧嚣的声音里兀自穿透而来,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齐齐安静,天地间,只是那一个人的舞台。
“在如织的人群里,有谁会在意,我突然阴暗的面容,有谁,会为我心痛。”我像疯子一样冲进我身边的那家全城最大的音像行。夏北,那张清秀美好宛若天使的脸,就那样清楚的、安静的在墙上看着我,看着我。一张接一张、贴满了整面墙的夏北。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却又无数次不敢正视的眼睛,此刻,微笑着,与我坦然相对。18岁的夏北,一夜间,如春后野草,以惊人的速度红透半边天。
3
天使夏北,我14岁时的天使夏北啊。我在宿舍里抱着我上学时带来的一个箱子哭得寸断肝肠,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有着我三年来写的满满一箱的信,而收信人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夏北。
街边的狗尾巴草开始摇着绒黄嫩绿的身子浅唱轻舞着的时候,夏北已经出了第二张唱片,我们宿舍里六个人,有五个女生的床边都贴了他的海报,每一张海报上都印着四个字:天使夏北。
他终于成为了所有人的天使,我知道,在那一刻,他已经安静的,从我的生命里飞走。
宿友浅草问我:“你以前见过夏北吗?听说他是你的老乡耶!”我摇头,说:我怎么会见过他呢?转过身,眼泪却在眼眶里汹涌起来。我没有买过他的唱片,没有抢过他的海报,我只想在他看不见我的角落里,看着他应该得到的幸福,然后,永远在心里,守护着那个只属于我的14岁时的夏北。
那一年,夏北的演唱会开到了我所在的城市,我们宿舍其他五个人都倾尽积蓄买了前排的票去看。
回来的时候,浅草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其他几个人也情绪低落。浅草说:“夏北在演唱会时对一个女孩表白了,那个女孩真幸福,”我已经早早躲进了被子里,不让其他人听到我已经哭哑的声音。我不停的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夏北,不是我一个人的夏北。可是我的心,仍然随着浅草的话,碎成无数的粉末,疼痛得无法呼吸。我是多么的喜欢他,我是多么的想要他幸福。可是,那样容易受伤的男孩子,他的幸福,需要全世界来给。我,我只能在他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偷偷的流泪。
一年后,我办妥了去新西兰留学的手续。
去后第二个月,我便倾尽所有生活费不顾休学的危险从新西兰直飞回来。
夏北,对不起,我来听你的演唱会。那一天,演唱会场只有一百多人,观众都是和我们同一大学的夏北的歌迷,我们安静的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夏北,忘情的唱着,有时,露出忧郁的微笑。那是夏北成为明星后的第三年,也是我第一次坐下来,认真的听他的演唱会。
我终于知道,他不快乐。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不快乐,他不快乐。
我以为他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天使,但是天使为什么没有找到他的快乐。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来听他的歌。
对不起,夏北,我不哭了,我要坚强,我要长大。
可是,对不起,夏北,我直到这时候,才有勇气来听你的演唱会。
在演唱会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夏北突然走到台后,稍顷,他从幕后走出来,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在明亮的舞台上,他就是童话里的王子呵,他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如夏花绽放时的灿烂微笑。
那是我,曾经见过的,最美好的笑。
他轻轻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在舞台上流淌:“我的女孩,我想对你说几句话,我想,你一定也来了,坐在这里听我的演唱会。我想问你一句话,那一年,在云潭边,我好像听到你对我说:夏北,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请你告诉我,那是我的幻觉吗?如果不是,你愿意继续那样喜欢我,给我幸福吗?
16岁那年,在云潭边,我鼓足勇气对他说:夏北,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我自以为的勇气,其实只是蚊蚋般小小的低语,那样轻那样轻,轻得连云潭细细的水波声,也轻易的把它盖去。
夏北,我多么的傻,我好想哭。
多么迷人的笑容。
多么灿烂的笑容。
多么温暖的笑容……
夏北,我曾经那样那样用整个小小的生命渴望着,给你幸福,给你幸福。
可是,我一直一直都是一个那样容易悲伤和对生活胆怯的孩子,我逃避着属于你的一切消息,你的寻找,我就那样错过。
那样永远的错过。
租来的舞台上,挽着无数朵白色,夏北那张如同天使般忧郁的脸,就那样定格在2004年的夏。
半个月前,夏北在车祸中突然离世。半个月后,我在原大学的小礼堂里,参加了夏北的歌迷组织的追悼会,浅草捐出了那年夏北来这个城市时她录下的全程演唱会带子。这本录像带,成为我看过的夏北的惟一一场演唱会。就在那场演唱会上,他对他云潭边的女孩表白,他以为她听到他的名字,定会赶来坐在舞台下与他相认,他感动了所有人,浅草哭肿了眼睛。
而我,我是个懦弱的傻瓜,我独自躲在被子里哭。直到他再也不会对我唱,对我笑,我才知道,那一年,他表白的人,是我。是我。
我终于明白,天使夏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
他带着翅膀来,对着我露出如夏花般灿烂的笑,然后张开翅膀安静的飞走。
终于再也不会忧郁,再也不会疼痛。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我在黑暗里轻声的问夏北:你快乐了吗?
夏北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睛象水晶一样透明闪亮,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他微微的冲我笑,他的笑容干净而美好,但是,他不说话。
我的眼泪凉凉的流下来,我想对他微笑,我想拥抱他,像我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想做却没敢做的那样。可是,我再也不可以。我的泪水,坠如刀割。
对望荒芜,我们来不及相爱
我和央朵之间,就像泰戈尔和罗曼·罗兰一样,思想不在一个国度,却有着同样的追求,连爱的男生都是同一个……
——题记
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
央朵是我的死党。从入学那天起,从住在同一个寝室起,从讲台上的胖鱼老师喷了口水到我脸上,她递给我一张纸巾那刻起。
女生之间的友谊很容易建立,只需相互吐露一个称不上秘密的秘密,然后相互发誓一定要保密。就像我对央朵说“我从小不吃香菜,为此一直让老妈追杀,现在回家还时常会挨训”,就像央朵对我说‘昨天同寝室小A的那张CD是我听坏的,可我没吱声就还回去了’,听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讲出来便认定对方会为自己保密,而对方也会认定彼此是自己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亲密,愉快。
当然,我跟央朵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说起来还很好笑,同在学校画社的我们,一个喜欢罗曼·罗兰,一个喜欢泰戈尔,套用央朵的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们就在小异里寻求大同好啦。”那时候的我喜欢写生,央朵喜欢画漫画,她笔下的人物个个俊美得令人窒息,所有的女生都是单眼皮的丹凤眼,所有的男生都是浓浓眉毛下瞪着双眼皮的大眼睛。我曾笑她:“将来的白马王子是不是也要双眼皮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瞥向前排坐着的一个男生,他有这样一双眼睛,曾无数次地回望过我。
本是无心之言,却惹得央朵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一副小女儿神情。这倒惹得我好奇,再三追问,她才一脸幸福地指了指前排第三个座位。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原来,央朵中意的也是他。夏雷。
这是何时开始的事,我很想知道。忽而听得央朵幸福地说:“他的文字和我的漫画,绝配!你看,这是他昨天帮我配的罗曼·罗兰的名句,好配!”
不可置信地翻开央朵的漫画,一个大眼睛的男生双手捧着紫色曼陀罗送给一个单眼皮的女生,画下是夏雷的题词:“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
央朵喜欢罗曼·罗兰,我以为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爱情可以使一个人从错误、胡闹和无能中发现乐趣。
爱上夏雷的央朵变得让人不认识。
习惯睡懒觉的她开始喜欢上了跑步,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噼里啪啦一番响动之后,顶着一身冒牌香奈尔的香味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据说是夏雷在楼下等她。
好几次,趁央朵下楼时,我从窗户偷偷探出头去,寻找夏雷的影子,却没有。以为他怕羞躲起来了,也不好意思明着问央朵。直到那天,我的目光掠过半个校园,顺着央朵飞翔的方向看去,这才弄明白,事实是央朵去男生楼下喊夏雷。
过去那个羞涩的央朵,跟男生说句话都会脸红,为了爱变得如此勇敢。
而我,连勇敢的机会也没有。虽然,曾经对夏雷的目光怀疑过,却没有勇气拉他出来问清楚,因为我看到,央朵的眼里除了他,再无别人,就连我这个死党也成了过去式,疯狂的央朵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爱夏雷,比夏雷爱她要多得多。
为了夏雷,央朵放弃了休息,学会了早起、洗衣服,还偶尔会在寝室偷着煮“康师傅”方便面,十分认真地卧一只荷包蛋进去;为了夏雷,央朵学会了道歉,经常看到她扯着夏雷的衣袖说,我错了嘛,错了;为了夏雷,央朵的漫画也改了风格,偶尔柔美,偶尔凛冽,偶尔忧伤……但有一样,漫画里的男生依然是双眼皮,大眼睛,浓眉毛。
实在看不下去,我试着劝央朵:“爱一个人没错,可是能不能保留一点自我?”
她的丹凤眼瞪起来,仿佛对我不识一般,反诘:“爱了,就是要全心全意,不是吗?”
无言以对,只觉得心痛痛地,不知她会不会被爱情这把火烧成虚无,可还是不忍看她一天天瘦下去,我私下找了夏雷,跟他谈关于央朵,关于爱情,关于他们之间的种种公平和不公平。夏雷瞪着一双大眼睛看我,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你不是喜欢罗兰的诗吗?”
心,碎碎地疼。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泰戈尔。转身,却惊恐地看到央朵那张愤懑的脸!
我冲过去跟她解释,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抓起桌上的课本狠命地摔,恨不能让一切四分五裂,那架势,愤怒又陌生。让我记起泰戈尔的诗:“爱情可以使一个人从错误、胡闹和无能中发现乐趣。”
央朵在爱情里寻找或兴奋或忧伤的乐趣,那么我这又是何苦呢?
没有表现出来的爱是神圣的
寻了千百个理由,我终于用一句泰戈尔的诗说服了自己。
他说:“没有表现出来的爱是神圣的。”
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夏雷,也不知道央朵究竟有多爱夏雷,我只知道,我和她回不去了,再不是可以躺在一个被窝里诉说秘密的死党。我们被一扇看不见的门挡住了。我推不开,她又不肯跨进来,只好不远不近地凝望。
整个学期,央朵一直黏着夏雷,有他的地方,她必定是跟着的,而我成了孤雁,总是一个人背着画夹在学校后山的坡地上写生,心就像那乱了半坡的杂草,荒芜着,毫无生机。画面上一片素色,灰蒙蒙地,自己都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央朵无意中看到我的画,指着满纸山峦的灰,无比诧异地叫:“晓兰,这是你的大作?这就是你用来参加画展的大作?”
她说的是学期末的一次绘画综合比赛。本不想参加,可再想,完全没有理由啊,我还指望着能上中央美院。所以,仰了仰头,无比倔强地告诉央朵:“另类。你懂吗?这叫另类!”
她闭上嘴巴,仍掩饰不住的惊讶。然后听到楼下夏雷的呼唤:“晓兰,央朵,你俩下来练习吧,马上开赛了!”
央朵迅速看我一眼,丹凤眼里闪出一丝不安,我知道,她一直避讳我跟夏雷见面,虽然不曾明着说过心事,但对彼此的了解让各自明了,我和央朵之间,就像泰戈尔和罗曼·罗兰,思想不在一个国度,却有着同样的追求,连爱的男生都是同一个……
可是那天,朵央还是拉上我跟在夏雷身后跑去后山写生。她说自己要换一种风格,学我,以另类取胜。
风很大,央朵拉着夏雷不停往前走,一直走,走着走着就听到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风传来她的哭声,无比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我奔过去安慰,跑得太急,却不小心将她撞倒,我们一起顺势滑向了山底,惊恐让央朵停止了哭泣,抱紧我,像一只无助的小白鼠,瑟瑟地抖进我的怀里,我们又一次抱紧了,却拥抱得如此绝望。
不停下坠时,我听央朵在问,晓兰,你真的不喜欢夏雷么?
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都将变成黑夜。
无法回答央朵的问题。
从她开始没白没黑地画夏雷的头像开始,从她故意拉开跟我之间的距离开始,从她坠入山底仍然对夏雷念念不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