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死后,宫中瞬间挂了白,再无丝毫先前喜气。
这天,我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着呆,钟离宴却来找我了。
“酒儿,我要走了。”
“嗯。”
“跟我走吧。”
“嗯。”
“陛下那边我会去说。”
“嗯。”
然后他就走了。
不可否认我心中确实是有丝失落的。
又过了七日,阿娘头祭。
我拖着脚上的铁链丁零当啷的操持完了一切。来了一个婢女,告诉我,皇帝想见我。
他要见我又何须一个想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见我只需传唤一声便是。
第一次,来到皇帝的寝宫,原来皇宫里最宏伟的建筑最美好的装饰不是太后的阮凤宫而是这腾龙殿。
我在小监的带领下入殿,脚链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声音格外脆响。
弯弯绕绕至后院,皇帝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发着呆。
我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宫礼“陛下。”
他回头望我一眼抬手让我过去。
“酒儿。”记忆中他第一次唤我名讳,第一次认真看我。
“你长得跟你母亲可真像啊。”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还是当今圣上,我的三舅舅。
“你娘临终前让我放你走。”
我默不作声,只是望着他。而他摸着我的脸,眼中尽是我看不懂的柔光,默不作声。
良久后,他还是说话了。
“酒儿,我与你母亲兄妹一场,既然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我也理应成全。”
罢了,又沉默良久,似是做了什么慎重的决定。这一刹那,我敏锐的嗅到了一丝算计,只是他笑的和蔼柔和让人失去警惕。
“这样吧,你在此许下誓言,今生今世不与大梁为敌,不负大梁王室,心系南梁,如若违背,如焚蚀骨,孤独终老,我便放你走。”
那时我还不知道誓言对我这一脉的重要性,母亲也从未提及,只是觉得这誓真是阴狠毒辣,我心中好似预料到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到。
我学着江湖书中的样子,竖起二指,学着他的口气把话又复述了一遍。他似是很满意的笑着点头,笑的越发柔和。口中只不断重复两个字,不错不错。
这也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不得不说,不亏是我母亲的哥哥,年轻时应该也是那般英明神武万中无一,只是现在只剩周身那股化不开苍劲。
我知道,这南朝的皇帝,已经老了。
我觉得没我什么事了,也该走了,可是当我背过身刚迈开步子的时候却听身后人道“酒儿,可否唤我一声舅舅。”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丝想笑。
“奴婢出身卑微,自是承担不起的,容奴婢告退。”回身行了个宫礼,转身告退,从头至尾没有再看他一眼。
只是他那沉沉的叹息我却听的一清二楚“阿随不认我这个兄长,祝儿不认我这个父皇,连你也不认我这个舅舅。”
“酒儿,记住,不管如何,你都是我们大梁的郡主,比所有人都来的高贵!”他在后面轻唤,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韧。
这这句话,却深深的印入了我的脑中,在往后很长的时间里,这句话就成了我挺直脊梁走下去的支撑。
而后,我回了阿娘的寝宫,带上了她生前留给我的包裹与发簪。
宫门口,钟离宴果不其然在等着我。
他还是背着他的那把檀木琴。
他牵着马对我笑,迎上我,俯下身替我解开了脚腕上的枷锁。抬起头对我说“从今往后,你便自由了。”
钟离宴无疑是好看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隽秀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
只是看到这张脸,我便对期盼已久的世界瞬间失去了兴趣,眼里再容不得其他。
如此,我便跟随他,山河别过,似是人间。
——有酒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