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是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谋略家。他忍辱负重、艰苦卓绝，终于复仇雪耻，名留后世。
《伍子胥列传》全篇，以仇恨为线索，有吴王夫差与越王勾践的不解之仇、伍子胥与平王的深仇大恨、郧公与平王的杀父之仇、白公与郑王和子西的生死之恨。这所有的仇恨交织在一起，使人感觉到怨毒的厉害。伍子胥被赐死前对门客说的一番话，是预言，是现实，是政治远见，是身遭诬害的愤慨，虽然是他智勇双全的最后一次闪光，却仍旧是对吴王昏庸的憎恨。
伍子胥是个伟大的人，但是仇恨让他的心灵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相比之下，申包胥复楚，最后又不受功而隐居，却是人性光辉的体现。
【原文】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员父曰伍奢。员兄曰伍尚。其先曰伍举，以直谏事楚庄王，有显，故其后世有名于楚。
【译文】
伍子胥是楚国人，名叫员。伍员的父亲叫伍奢，伍员的哥哥叫伍尚。伍员的祖先叫伍举，侍奉楚庄王时因为刚直谏诤而显贵，所以他的后代子孙在楚国很有名气。
【原文】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费无忌为少傅。无忌不忠于太子建。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于秦，秦女好，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生子轸：更为太子取妇。
【译文】
楚平王的太子叫建，楚平王任命伍奢做建的太傅，任命费无忌做建的少傅。费无忌对太子建不忠心。平王派无忌到秦国为太子建娶亲。见秦女长得漂亮，无忌急忙赶回来给平王报告说：“那真是个绝代美女，大王不如自己娶她，给太子另外娶个媳妇。”于是，平王就娶了秦女，很宠爱她，他们生了个儿子叫轸。给太子建娶了别的女子。
【原文】
无忌既以秦女自媚于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建母，蔡女也，于宠于平王。平王稍益疏建，使建守城父，备边兵。
【译文】
费无忌用秦国美女向楚平王献媚以后，就借机离开太子去侍奉平王了。但费无忌担心平王死后，太子建继住会杀了自己，因此就在楚平王面前说太子建的坏话。太子建的母亲，是蔡国人，楚平王不喜欢她。楚平王因此越来越疏远太子建，派太子建驻守城父，防卫边境。
【原文】
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于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愿王少自备也。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交诸侯，且欲入为乱矣。”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问之。伍奢知无忌谗太子于平王，因曰：“王独奈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无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禽。”于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马奋扬往杀太子。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太子建亡奔宋。
【译文】
不久，无忌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平王面前贬损太子建，他说：“秦女的事，太子不会不怨恨大王，大王还是防备着点好。太子驻守城父以后，统率着军队，又和诸侯交往，将要进入都城谋反了。”楚平王把太子的太傅伍奢召回来审问。伍奢知道无忌在平王面前说了太子的坏话，就说：“大王怎么能仅仅凭拨弄事非的小人的话，就疏远骨肉至亲呢？”无忌说：“大王现在不行动，他们的阴谋就要得逞了，大王就要被捉住了！”平王很生气，就把伍奢抓了起来，同时命令城父司马奋扬去杀死太子建。还没见到太子，奋扬派人告诉太子：“太子赶快离开，要不然，会被杀死的。”于是，太子建逃到宋国去了。
【原文】
无忌言于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可以其父质而召之，不然且为楚患。”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人刚戾忍訽，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不来，今杀奢也。”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二子到，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报耳。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仇，我将归死。”
【译文】
无忌对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很有本领，不杀他们，他们将成为楚国的祸害。可以用伍奢作人质，把他们召来，否则他们将成为楚国的后患。”平王派人对伍奢说：“把你两个儿子叫来，你就能活命，否则，就处死你。”伍奢说：“伍尚为人宽厚仁慈，叫他，一定能来；伍员为人桀骜不训，忍辱负重，能成就大事，他知道来了一块被擒，一定不会来。”平王不听，派人去叫伍奢的两个儿子，说：“来了，你父亲就能活命；不来，现在就杀死伍奢。”伍尚打算来，伍员说：“楚王召我们兄弟，我们父亲也活不成。楚王担心我们逃跑，成为他的后患，所以，用父亲作人质，欺骗我们。我们一到，就要和父亲一块被杀死。对父亲的死有什么用呢？去了，我们就没有办法报仇了。我们不如逃到别国，用别国的力量洗刷父亲的耻辱。一块去死，没有意义呀！”伍尚说：“我知道这些。可是父亲召我们是为了活命，不去的话，以后如果不能洗刷耻辱，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他对伍员说：“你逃走吧，你能报杀父大仇，我将要和父亲一起去死。”
【原文】
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执矢向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译文】
伍尚被逮捕后，使臣又要逮捕伍子胥，伍子胥拉弓，把箭对准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借机逃跑了。他听说太子建在宋国，就前去投靠他。伍奢听说子胥逃跑了，说：“楚国君臣将要面临战争了。”伍尚来到楚国国都，楚平王就杀死了他和伍奢。
【原文】
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乃与太子建俱奔于郑。郑人甚善之。
太子建又适晋，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
太子乃还郑。事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于郑。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胥俱，乃胜俱奔吴。
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岂徒百金邪！”不受。
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至于吴，吴王僚方用事，公子光为将。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见吴五。
【译文】
伍子胥到宋国时，宋国华氏正在作乱，他就和太子建一起逃到了郑国。郑国君臣对他们很友好。
太子建又到了晋国，晋顷公说：“太子既然跟郑国的关系很好，郑国信任太子，太子要能给我们作内应，我们从外面进攻，一定能灭掉郑国，灭掉了郑国，就把它分封给太子。”
于是，太子又回到了郑国。作乱的时机还不到，太子因为个人恩怨打算杀掉一个跟随他的人，这个人知道太子的计划，就把它告诉郑国国君。郑定公和子产就把太子建杀死了。建有个儿子叫胜。伍子胥很害怕，就和胜一起逃到了吴国。
到了昭关，昭关的官兵要逮捕他们。于是，伍子胥和胜只好徒步逃跑，差一点不能脱身。追兵还在后面继续追赶。到了江边，江上有一个渔翁在船坐着，他知道伍子胥很危急，就载伍子胥过江。伍子胥过江后，解下随身带的宝剑说：“这把剑价值百金，我现在把它送给您。”渔翁说：“按照楚国的法律，抓到伍子胥的人，赏五万石粮食，封执硅的爵位。我想要的难道是仅仅值百金的宝剑吗？”渔翁不肯接受。
伍子胥还没逃到吴国京城，就生病了，在半路停下来要饭吃。到了吴都，吴王僚刚刚当权执政，公子光做将军。伍子胥通过公子光的引见了吴王。
【原文】
久之，楚平王以其边邑钟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于两国举兵相伐。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钟离、居巢而归。伍子胥说吴王僚曰：“楚可破也。愿复遣公子光。”公子光谓吴王曰：“彼伍胥父兄为戮于楚，而劝王伐楚者，欲以自报其仇耳。伐楚未可破也。”伍胥知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退而与太子建之子胜耕于野。
【译文】
很久以后，因为楚国边邑钟离和吴国边邑卑粱氏都养蚕，两地的女子为争采桑叶相互撕打，楚平王知道了非常生气，两国相互攻打起来。吴国派公子光领兵进攻楚国，攻克楚国的钟离、居巢后就撤兵了。伍子胥劝吴王僚说：“楚国是可以战胜的，请再派公子光去。”公子光对吴王说：“那伍子胥的父亲和哥哥被楚王杀死，劝大王攻打楚国，是为了报他的私仇。攻打楚国不一定能取胜！”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有野心，想杀死吴王僚而自己作大王，因此不能用军事行动说服他，就向公子光推荐了专诸。然后，离开朝廷，和太子建的儿子胜到乡下种地去了。
【原文】
五年而楚平王卒。初，平王所夺太子建秦女生子轸，及平王卒，轸竟立为后，是为昭王。吴王僚因楚丧，使二公子将兵往袭楚。楚发兵绝吴兵之后，不得归。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
【译文】
五年后，楚平王死了。楚平王从太子建那儿夺来的秦国美女生的儿子轸即位了，这就是昭王。吴王僚趁着楚国办丧事，派烛庸、盖余两位公子带兵攻打楚国。楚国出兵切断了吴国军队的后路，使吴军不能回国。吴国国内空虚。公子光就命令专诸暗杀了吴王僚，自立为王，这就是吴王阖庐。阖庐自立以后，就召回伍员，任命他为行人，向他咨询国家大事。
【原文】
楚诛其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孙伯嚭亡奔吴，吴亦以嚭为大夫。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将兵伐楚者，道绝不得归。后闻阖庐弑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阖庐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吴反二将军。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乃归。
【译文】
楚国杀了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的孙子伯嚭逃到了吴国，吴国任命伯嚭做了大夫。以前，吴王僚派遣攻打楚国的那两位公子，后路被切断不能回国，后来听说阖庐杀死吴王僚自立为王的消息，于是带领着军队，投降了楚国，楚国把舒地封给了他们。阖庐自立为王的第三年，就派伍子胥、伯嚭带兵攻打楚国，占领了舒地，捉住了原来背叛吴国的两个公子。接着，阖庐想乘胜攻打郢都，将军孙武说：“百姓们非常疲惫了，以后再去进攻郢都吧。”于是他们就撤兵回国了。
【原文】
四年，吴伐楚，取六与灊。五年，伐越，败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将兵伐吴。吴使伍员迎击，大破楚军于豫章，取楚之居巢。
【译文】
阖庐四年，吴国攻打楚国，占领了六地和漕地。阖庐五年，吴国攻打并打败了越国。阖庐六年，楚昭王派公子囊瓦领兵攻打吴国。吴国派伍子胥迎战，在豫章打败了楚国的军队，占领了楚国的居巢。
【原文】
九年，吴王阖庐谓伍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可如？”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阖庐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吴王之弟夫概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属五千人击楚将子常。子常败走，奔郑。于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己卯，楚昭王出奔。庚辰，吴王入郢。
【译文】
阖庐九年，吴王阖庐对子胥、孙武说：“以前，你们说郢都不可能被攻下，现在怎么样啊？”子胥、孙武回答说：“楚国将军囊瓦贪财，唐国和蔡国都怨恨他。大王如果想大规模地攻打楚国，必须先得到唐国和蔡国的帮助才行。”阖庐同意他们的意见，出动了所有军队联合唐国、蔡国共同攻打楚国，与楚军在汉水两岸对峙。吴王的弟弟夫概带军请求出征，吴王没有答应，夫概就率领自己手下五千人去攻打楚将子常，子常战败逃到了宋国。吴军乘胜追击，和楚军交战五次，就打到了郢都。己卯日，楚昭王逃跑。第二天，吴王来到了郢都。
【原文】
昭王出亡，入云梦，盗击王，王走郧。郧公弟怀曰：“平王杀我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恐其弟杀王，与王奔随。吴兵围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尽灭之。”随人欲杀王，王子綦匿王，己自为王以当之。随人卜与王于吴，不吉，乃谢吴不与王。
【译文】
楚昭王逃到了云梦大泽，强盗袭击昭王，昭王又逃到郧地。郧公的弟弟怀说：“平王杀死了我们的父亲，我们杀死他的儿子，不就报仇了吗？”郧公担心他的弟弟杀死昭王，就和昭王一起逃到了随地。吴兵包围了随地，对随地人说：“楚国已经消灭了汉水流域的全部周朝子孙。”随人要杀昭王，王子綦把他藏了起来，自己冒冲昭王来迷惑他们。随人算了一卦，卦象说把昭王交给吴军，会有不祥的事发生，于是，他们就拒绝了吴国的要求，不把昭王交给他们。
【原文】
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主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译文】
当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好朋友，伍子胥逃跑时，对包胥说：“我一定要使楚国灭亡。”包胥说：“我一定要使楚国生存下去。”等到吴兵打入郢都，伍子胥寻找昭王，没有找到，就挖开楚平王的坟，拖出他的尸体，一直鞭打了三百下才停手。申包胥逃到山里，派人对伍子胥说：“您这样报仇，很过分啊！我听说：‘人多可以胜天，天公降怒也能毁灭人。’您原来是平王的大臣，现在这么侮辱他，这难道不是伤天害理到极点了吗！”伍子胥对来人说：“你替我转告申包胥：‘我的路还很远，所以，我要违背常理做事。’”
【原文】
于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申包胥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六月，败吴兵于稷。会吴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阖庐弟夫概乃亡归，自立为王。阖庐闻之，乃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夫概败走，遂奔楚。楚昭王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封夫概于堂谿，为堂谿氏。楚复与吴战，败吴，吴王乃归。
【译文】
于是申包胥到秦国去求救，秦国不愿意帮忙。申包胥站在秦国的朝廷上，日夜不停地痛哭，他的哭声七天七夜没有中断。秦哀公很同情他，说：“楚王虽然是很昏庸，有你这样的大臣，能不保存楚国吗？”于是，就派五百辆战车支援楚国，攻打吴国。六月间，在稷地打败了吴国的军队。吴王长时间地留在楚国寻找楚昭王，阖庐的弟弟夫概逃回国内，自立为王。阖庐听到这个消息，就离开楚国，去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被打败，跑到了楚国。楚昭王见吴国内部发生战乱，又打回郢都。把堂谿封给了夫概，这就是堂谿氏。楚国又一次和吴军交战，吴军战败，吴王就回国了。
【原文】
后二岁，阖庐使太子夫差将兵伐楚，取番。楚惧吴复大来，乃去郢，徙于鄀。当是时，吴以伍子胥、孙武之谋，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