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入夜,季雷率领着本部官军,心事忡忡的从丞相府出来,直奔赤水村,所谓本部官军不是正规军,此时的季雷没有军印,只能带领吃官家饭的本府护院,夏朝时凡是食用朝廷俸禄的,除正规军之外的军种,统称为官军,自丞相府出了王城,往东走一里路,就能看见赤水的河道,沿着河道再往东走一里路,就能看见赤水村,这一路上,芦苇荡越来越稠密,当芦苇荡最为稠密的时候,也就表示赤水村要到了,这稠密的白茫茫的芦苇荡,正是这队五十来人的官军最好的隐匿之地。
季雷有一长期伴在身边的随从,名曰季星,这是当年被季云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眼见着被狠心的父母扔在一个狗窝旁边,路人来来往往,只是指手画脚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婴儿,但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季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从车乘中下来,把这孩子抱回家去,此时幼小的季雷刚刚断奶,于是季母就担负着抚养这个弱小生命的责任,反正奶水还很充足呢,后来就给这小婴儿取名为季星,此子越长越聪慧,虽然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季星与季雷有如一奶同胞的兄弟。这次出任务,季丞相怕大儿子有闪失,则叫季星与他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季星虽然武功不如兄长,但也是极为了得。
二人带着一队军马,行至芦苇荡,季星对季雷说道:“主人,眼见中军主帅的位置就到手了,你怎么如此忧心忡忡呢?”
季雷道:“什么主人,我是你哥,亲哥知道吗?我从来没把你当随从或者奴才。”
季星嘿嘿一笑:“嘿,我知道哥疼我,要不是丞相,我早死了,我这条命就是季家的,你把我当弟我知道,丞相也把我当儿子,但是我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我得时刻把自己当成一个季家的小奴才。”
季雷有些烦躁:“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你记着,我就是哥,季府就是你的家,这家里把你当二公子,谁也没把你当奴才,你别忘记了,你也是吃我母亲的奶水长大的,我们一些读书,一起练武。”
季星不搭理他,继续问:“你怎么忧心忡忡?”
“我怎么能不忧心忡忡,你说我这干的,不就是滥杀无辜吗?为了我一己之私,一个中军主帅的位置,要毫无原因的杀整个村子的人,我这实在是心里难受啊!”
“主人是做大事的人,不能这样婆婆妈妈的,如果你下不了手,那你把马调头回去吧,这事情我来帮你办。”
“你?”
“怎么,刚才还说我是季家的人,这点小事都不信任我?”
季雷思量了片刻:“那为兄就在这里等着,你去吧,为兄杀敌绝对没有话说,而如此这样的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我实在下不去手。”
“国师不都说了,细作!赤水村有幽州的细作。”
季雷啧啧:“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栽赃?”
季星踢了踢胯下战马的肚皮,招呼队伍向村子推进:“我知道,但是我没有主人这样的妇人之仁。”
在这白茫茫的芦苇荡中,有一座大禹的雕像,雕像凝望着深邃的夜空,横亘在银河之下,夜晚滴落下小雨,虽然这雨很小,但下的很急,很快芦苇荡的地就松软湿润了,雨水打在大禹的雕像上,顺着石像的脸颊流淌下来,在深深陷下去的石像眼窝中汇集,然后一股股的流淌下来,似大禹流下的眼泪,季雷看着季星带着队伍,向赤水村推进,下马单膝跪在大禹的石像前,这石像朝着天合关的方向,高大雄伟,似在守护着这片看似宁静祥和的九黎大地。
季雷跪在石像前,默默的没有说一句话,他在自责自己的毫无原则,也在痛恨自己内心的软弱。
且说季星引着队伍来到赤水村的边缘,号令官军搭弓引箭,在箭头点了火,一声令下,群箭飞舞,嗖嗖射向正在熟睡的村子,穷苦的家舍都是用茅草搭建,遇火即着,而且很快就燎成一片,说话功夫,整个赤水村就烧成一团,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人们浑身着火,从村子里往外冲,想冲进赤水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焦糊味,这火光几乎把半个赤水河域的天都烧红了,远在芦苇荡里的季雷骑上踏雪神驹,一脸迷茫的看着远处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团里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季雷自己杂乱无章的内心。
这火整整烧到了天亮,季星返回到季雷身边,看着哥哥极度迷茫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拍着他的肩膀:“不要伤心了,想想中军主帅的军印,那很快就是你的了,国师要你杀赤水全村,肯定是有隐情和原因,你这也算是听从军令,不必放在心上。”
季雷看着那火光:“还有活口吗?”
“没了,男女老少,一个不剩,一个个都用长枪挑过。”
“那还好,既然做了,就做利索些,你说的没错,我是执行军令,这是国师的军令啊,不是我要杀他们的是吗?”
季星又是嘿嘿一笑,他英俊乖巧的外表下,是一颗冷酷无情的心:“嘿嘿,国师不是嘱咐你天亮前赶到九幽山吗,这眼见天亮了,主人快去吧。”
季雷道:“你知道死士洞吗?”
“知道的。”
“当年启帝改禅让为世袭,登临天下,有扈氏不服,起兵夺位,被启帝镇压,并且把有扈氏驱赶到茫茫的草原上,那些忠于有扈氏的人,就集体在那洞穴里自杀,上千人啊,血水把洞口都糊住了,从此那里被称为死士洞,大白天去都阴森森的,启帝也落下暴君的骂名。”
季星皱着眉头:“主人,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到底是天下重要,还是苍生重要?”
季星想了想:“季家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季雷希望这场雨能浇灭被大火焚烧的村子,但这雨实在太小了,还没落进村子,就被大火烤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