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女性,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左右。骨骼完好,没有骨折或者类似的情况。”欧阳若兮指了指贴在展示板上的片子,“用X光检查过了,很遗憾,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程启思问:“她的死因呢?”
“重物敲击后脑致死。”欧阳若兮回答,“应该是一个很沉重的,像是石块之类的东西,把颅骨都砸出裂痕了。应该是当场死亡。”
钟辰轩说:“死亡时间有多长了?”
欧阳若兮蹙了蹙眉。“死者的肌肉组织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尸体是埋在土里的,这种情况下,至少需要六七年,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你有别的意见?”钟辰轩敏锐地问。
欧阳若兮为难地笑了笑。“这只是我们私底下说说,我不会写进验尸报告里的。我觉得这具尸体有点奇怪,验尸后我们可以判断,她最多死了五六年。事实上,如果在空气里白骨化,需要的时间跟季节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一具成年人的尸体在夏天白骨化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以上。而埋在土里……至少需要七年到十年。”
程启思说:“那你能提出什么解释吗?”
“一种解释就是她的软组织被动物吃掉了,比如苍蝇,蛆。”欧阳若兮一面说,一面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她的热茶,“条件适宜的时候,一具成人尸体在一个月内就能被苍蝇吃得只剩一副骨架。而蚂蚁会多花一点时间,至多也不超过两个月吧。”
程启思觉得有点发毛,欧阳若兮却若无其事地说:“但是我仔细检查过了她的尸体,如果是被动物蚕食的,在她的骨骼缝里好歹也会残留一些痕迹的。我没有找到,她的软组织应该是在泥土里自然腐化的。”
程启思跟钟辰轩对望了一眼。这时,陈了走了进来。“我听到若兮的话了,这个嘛,偶尔有些不合常理的现象出现,也不足为奇。这女尸成了这样,采指纹都办不到了,只能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一些可能的人,我们做个DNA的比对看看。”
欧阳若兮提议说:“不如查查几年前这个年龄段的失踪者?查查琪儿以前来往过的人?”
程启思还没回话,陈了就笑了起来。他脱了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说:“还真看不出来,郑琪儿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其实,若兮,你刚才提出的那个时间段的问题,我倒是有个解释,虽然未免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噢?”钟辰轩也笑了,“说来听听。”
陈了擦着手,笑着说:“琪儿是警察,我们懂的,她也不会不懂。我们都知道,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要毁掉一具尸体是很困难的。琪儿把这尸体埋在自家的花园里,其实是种很聪明的做法。”
钟辰轩表示赞同。“没错,那个住宅区里都是高级别墅,彼此离得很开,谁也不会去关心别人的事。谁会去把人家的花园挖开看看?没有郑琪儿的允许,或者有充分的证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常常有凶手把尸体埋在某些废弃的或者偏僻的地方,但这种迟早都会被发现的。废弃的地方,总会被开发出来,偏僻的地方,也还是会有人去的。所以,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琪儿花园里的这具女尸,如果不是因为她死了,我们绝不可能想到去动她的花园。她不住在那里,就能把去别墅的人数降到最低。她不卖掉那里,那里就会一直属于她,没有人能动她的房子。”他说到这里,眉宇间却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真奇怪,琪儿为什么这次会邀我们到她的别墅去过她的生日宴会?她应该极力避免让人到那里去才对呀……”
陈了点点头。“确实挺奇怪,让人想不通啊。我刚才其实是想说,也许是琪儿把那具尸体的软组织全部去掉的,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也很难查出尸体是谁。”
程启思不自禁地觉得一阵发寒。“怎么去掉?把肌肉一块块地刮掉?”
欧阳若兮说:“放了一两年的尸体,腐烂得会非常厉害。再用点力,把肌肉刮下来并不是难办到的事。或者用药物也可以,最后用点清洁剂冲洗一下,包管干干净净的。”
陈了看了看表。“中午了,我饿了,一起吃饭?”
欧阳若兮说:“好啊。”她回头看了看程启思和钟辰轩,“一起?”
程启思忙摇摇手。“听你们刚才这么一形容,我哪里还有胃口。我还是回办公室吃泡面好了。”
欧阳若兮吃地一笑。“泡面?那里面有防腐剂,也可以让尸体多保存一段时间不腐烂哦。”
她看到程启思的脸色都变了,对着他一笑,跟陈了走了出去。
钟辰轩看着程启思的表情,笑了笑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刚出来的警员,还会为了这些吃不下饭?”
程启思继续苦笑。“看来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唉,以后找女朋友,可坚决不能找法医,她做的菜我估计是不敢吃的。”
钟辰轩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没想到你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也会有。”
程启思尴尬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
“对这整件事吗?”钟辰轩说,“先设法把这具女尸的身份弄清楚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吧。”
程启思无奈地说:“郑琪儿在上警校之前,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她念书的时候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我已经去走访过几个,都说郑琪儿虽然长得漂亮,但不太搭理人,也不怎么参加学校的活动。温梧是她的律师,也是这么说。而她的父母,你也看到了,对她完全不关心,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什么情况。”
“这么说,”钟辰轩沉吟着,“郑琪儿的过去,除了她那几个朋友,肖然,郁容,徐湄,再加上这个温律师,就几乎没有人清楚了。”
“对。”程启思说,“她进了警校后,整个人都变了,又是爱笑又是爱说的,也结交了很多朋友。这个郑琪儿,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郑琪儿。换句话说,她的变化大概就发生在这次埋尸事件之后。”
他叹了口气。“好吧,没有捷径可走了。我这就叫君兰和龙宇把两年前二十来岁的女性失踪案子都找出来,希望能够有点线索吧。”
“砰”地一声,郁容手里的青花瓷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什么?你说什么?在琪儿的花园里面挖出来了……尸体?”
肖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挖出了一具尸体。这是今天程启思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一再盘问我琪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
郁容平时的冷静荡然无存,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这样下去不行,警方迟早都会发现真相的……”
“你别着急,郁容。”肖然搂住了她的肩,柔声地说,“琪儿——她已经死了,琪儿死了,这条线就完全断掉了,警方想查,也无从查起,不是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郁容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焦灼依然抹之不去,“他们怎么想到去挖琪儿家的花园呢?”
肖然想了想。“这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温梧要卖掉琪儿的房子,不知怎么的反而把花园挖开了。”
“温梧?……”郁容慢腾腾地说,“我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听说,他现在是蒸蒸日上,事务所的生意很不错?”
“对啊。”肖然说,“这两年,温梧是越来越好了。他年轻,长得又不错,不少有钱女人还指名要他打官司呢。”
郁容忽然古怪地笑了一笑,一缕暧昧不明的笑意弥漫在她的脸上。“这我也听说了。有钱的女人……”
“嘘。”肖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什么都别说。你还不知道我了?”
“是么?”郁容说。她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一种恶毒的表情,“你嘛,我还真不一定知道呢。”
“反正琪儿已经死了,我们不用再想别的了。”肖然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徐湄也死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了……郁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郁容又笑了。“是啊,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呢……”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郁容惊觉地推开了肖然。“我忘了,程启思说今天要来找我,他说想要来看看那套衣服。”
肖然脸色一变。“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走又来不及了。”
“那就不用走了,大大方方地留在这里呀。”郁容把他推到沙发里坐了下来,自己去打门。钟辰轩跟程启思都来了,一旁还站着君兰。
“打搅你了,郁容。”程启思对她笑了笑,郁容说:“哪里的话。”
她一侧身,把他们让了进来。“工作室这段时间没有怎么打理过,有点乱,不要介意。”
这是一层楼里的一个套间,是郁容平时用来自己休息的地方。四周都推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东一张西一张的稿纸,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小饰物。程启思看到肖然,不由得怔了一下。郁容忙说:“他是过来看我的。”
肖然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程启思想说话,钟辰轩却抢在了他前面。“不用,我们也正好有事想请教你。”
君兰走到了一个塑料模特前面。“啊,这就是主秀的那件衣服?真美。”
“对。”郁容也走到了模特面前,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件纯白的礼服。这件礼服上密密地刺绣着白色的铃兰,用极细的闪银的丝线绣出来的,要在灯光下才能看得清楚。礼服的裙摆很长,一直拖了好几米。“为了把它做好,花了我大半年的功夫。我现在还不知道拿这套礼服怎么办……本来是为徐湄量身订做的……”
君兰说:“可以修改一下,下次你再有秀的时候,让别的模特儿来穿也是一样。”
郁容摇了摇头。“既然是给徐湄的,我就不打算再给别人。按理说,我应该把这套衣服送给徐湄,不管她是不是死了。不过,这始终是我的心血,我还有点舍不得,所以还挂在这里,多看两眼。这是我这几年来,最好的一款设计了。”
钟辰轩随手地翻看着书桌上散乱的图纸。“这些都是你的设计?有几款真是很漂亮啊。”
郁容回头看了一眼。“对啊,有些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啊。这段时间连接出事,我完全没心思工作。”她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应该出去散散心。前些日子,我也实在是累得紧了,该松驰一下了。”
肖然接过她的话头说:“这是个好主意。郁容,去瑞士怎么样?我在那里有栋房子,我们在那里把冬天过完,再回来如何?”
郁容微微偏头,仿佛在思索。“听起来似乎还真是个好主意。”
程启思心里骤然一阵不安。“……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过份,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最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留在这里。毕竟,徐湄和琪儿的死,现在还是悬案,你们俩是跟她们最亲密的人,很多事都需要找你们求证的。”
郁容淡淡一笑。“有什么事,你现在就可以问。”
程启思还没来得及说话,君兰就说:“协助警方调查,是应该的。”
她一向不太会抢程启思的话头,程启思微微地有点奇怪。肖然忙笑着说:“自然是应该的,我们不都是知无不言吗?”
当他们三个人离开郁容的工作室的时候,君兰说:“他们俩肯定是想溜掉,琪儿和徐湄的事,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的。”
钟辰轩笑着说:“君兰,我还真很少看到你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话。怎么,你有什么确实的证据么?”
君兰顿时脸红了。“我……我只是直觉是那样而已。”
“直觉往往是正确的。”程启思一本正经地说。
钟辰轩笑了笑,没说话。直到走进了电梯里,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才慢悠悠地说:“对于那具在琪儿花园里发现的女尸,郁容,肖然,甚至徐湄,都应该是知情的。”
君兰说:“难道是他们一起把那个女的杀了的?然后把她埋了?”
钟辰轩沉吟着,然后转向了程启思。“我觉得,我们不能把调查范围仅限于琪儿一个人身上。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两年前其余三个人都在做什么——徐湄,肖然,还有郁容。”
程启思点头。“好,我会立即开始调查。”
欧阳若兮走进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周缘。她有点奇怪,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周缘正夹着一支烟站在落地窗的前面。她穿着一件日本式的睡衣,没有化妆,脸色憔悴,头发蓬乱地堆在背上,像是几天没有洗过的样子了。
“你来了。”周缘仍然望着窗外,没有转头。
“姐,你别抽这么多烟了,对身体不好。”欧阳若兮推开了窗,然后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全部倒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你没吃晚饭吧?我去帮你做点吃的,你脸色很难看。”
“不用了,我不想吃。”周缘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今天没有人送你来了?那天晚上来接你的人呢?”
欧阳若兮怔了一下。“你在监视我?”
周缘笑了,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就一览无遗。“小妹,你多心了。我只不过是无聊,站在这里就看到了。那个男人怎么样?如果不错的话,你就……”
欧阳若兮打断她的话。“姐,你别一见我就提这个。那天晚上送我回去的只是我一个同事,碰巧在楼下遇上的。”
周缘失望地哦了一声。“唉,我就知道。”
“姐,我今天来,是跟你谈正事的。”欧阳若兮在床头坐了下来。周缘看了看她,见欧阳若兮的脸色很凝重,呆了一呆。
“怎么了,若兮?出了什么事了?”
欧阳若兮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递给了她。“你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周缘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我是从哪里弄来的。”欧阳若兮的声音低了下去。“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周缘无辜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欧阳若兮眉头深锁,脸色更沉重。“姐,到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事,但他们在全面调查,迟早都会发现的。那时候,他们就会把目光转向你了,加上你跟郁容、徐湄都一直有很深的嫌隙,你是绝对脱不了嫌疑的。所以,你现在必须对我说实话。”
周缘瞪着欧阳若兮,瞪了好一阵,突然嚷了起来:“你怀疑我?你怀疑是我杀了徐湄?还有郑琪儿?”
“关于郑琪儿的死,我有一个想法,而且相关的证据现在也在这里。但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启思,因为那个证据会对你不利。”欧阳若兮说,“他们如果怀疑了你,很快就能够查出我们的关系,那时候我就没办法再插手这桩案子了,也没办法再帮你了。姐,你得赶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缘还是死死地盯着她。“你在说什么?郑琪儿的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什么?”
欧阳若兮回视她。“我有证据证明,当时郑琪儿的死是一个意外。不,我不是说她的死是自然的非人为的,我的意思是说,那天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而不是郑琪儿。由于一个意外,才让郑琪儿顶替郁容成了替死鬼!”
“……你什么意思?”周缘退后了一步,“不管她们谁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欧阳若兮的声音也提高了,“如果死的是郑琪儿,你当然没有任何动机。如果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呢?你恨郁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个动机非常明显了!”
周缘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那个郑琪儿死那天,我在家里睡觉,根本就没有出去!”
欧阳若兮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姐,你就别再说谎了。你连我都骗不过去,又怎么骗得过启思他们?那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就给你打电话,想约你出来吃饭。可是电话没人接,我担心你就过来了。我在房间里找不到你的人,打你手机又关机,我更担心了,于是下楼去问保安有没有看到你出去过。保安说你开了车,出去了。我怕你去郁容那里闹事,就赶去了秀场……在那里,我看到了你停在附近的车子。“
周缘浑身一颤,盯着欧阳若兮不说话了。欧阳若兮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里来的宾客和记者很多,车也很多,大概没人注意到你。但是我是来找你的,当然一眼就看到了你的车子。车子上没人,我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敢这样走进去,我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定会引起启思的猜疑。还有钟辰轩……他不太喜欢跟我们说话,但他太敏锐了,我有点害怕他。于是我只能在附近等着,一直等到里面出现了很大的骚动,这时候,我却看到你从里面跑出来了!”
周缘掩着嘴,跌坐在了床沿。“你……你全都看到了?还有没有别人看到?若兮,你没有告诉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