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女人愣了一会儿,起身就要冲进里屋把马小跳抓过来问清楚:「什么死了?怎么死了?」
马寡妇拼命拦住,大叫道:「你要干什么!你们男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现在你们也要来欺负我们吗!老娘今天跟你们拼了!」
她越想越觉得悲愤,手上的动作也加大了力道,眼看着,就是要打人的架势了。
那女人也不甘示弱,她想着,论委屈,谁能委屈的过她了?当下见招拆招,掐架,她也不是弱手。
两人正不可开交之际,身后扑通一声,原来在后面的其中一个女人骤闻噩耗,受不了,昏倒了过去。
村长正发愁场面混乱,不好收拾。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暂停时机,高声说道:「你们不要乱,你还有你们两个,先把她抬出去,到牛郎中那里去瞧瞧。啧,愣着干什么!赶快去,人命关天!」转头又对正抱打在一起的那一对说:「今天,大家都回去冷静冷静。我会派人去树林那里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样,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村长一通命令发完,轻轻的拆开马寡妇与那女人,安抚道:「你们放心,我绝对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那女人本来要发作的,被这么一打断,也觉得浑身疲乏无力,只能依着村长的意思,先行离开。
村长又转头对马寡妇说:「好好看着孩子。」说完,摇摇头走了。
马寡妇看着狼藉的屋内,哭了起来。但她随即又想到马小跳还在屋内,于是她尽力忍住抽泣,把眼泪擦干,拢了拢蓬乱的头发,进屋去了。
翌日,落霞村的天气明媚,万里碧空中一点云彩也没有。天气的清爽和村长的心情恰好相反。
他昨日就已叫人去树林中小心查看,但据回来的人说,一点收获都没有。村里消失的那几个男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最差的一种情况了。他昨日已经答应过,要给那些村妇一个交待,而这七八个大活人消失的事情,是一点也拖不得的。村里的气氛已不可用人心惶惶来形容了,每个人的心中都像压着巨石,好好的村庄里,一点活气都没有。
他决定亲自出马,和派去树林的人一起,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找到一些线索。
前脚还没迈出门槛,他就看到两个女人跪在自家门口。
正是昨天带头去马寡妇家闹事的女人。她与另一个丢了丈夫的村妇,并排跪在门口。她们统一的白色装扮,白衣白裙,白色的头巾在明媚的阳光下晃的人眼都睁不开。
「你们这是?」村长过去想要扶她们起来。这两个未亡人打扮的村妇,大白天跪在自家门口,那真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村长,有消息了吗?」女人也不抬头,轻轻挣开村长搀扶她们的手,说道。
村长说:「昨天我派去的人,没有找到什么。我今天又派人去找了,你们看,我也正要去。」
「那就是没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也不一定是坏事。这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没事。」村长安慰道。
女人摇摇头,说:「我们虽然都是女人,但我们也不傻。我们想过了,我们的丈夫,十有八九是被那妖女给害死了。」
村长默然。
「我们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们这身打扮,就是要为我们的丈夫,办理后事,可是,」女人这时抬起了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一个女人,无论长得如何,年纪多大,在哭的时候,多少会引起男人的可怜同情之心,但是,此刻,村长却没有这种感觉。
看到女人挂泪的样子,他只觉得,害怕。
因为那眼睛、那眼泪,并没有多少委屈、可怜在其中,有的只有,仇恨。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仇恨。
「可是,我们不能没有交待!既然是那妖女把我们的丈夫给害了,那我们就必须要那妖女偿命!」
「可是,你说的那个妖女,并没有人亲眼见过,也不一定就是…你也不能光往坏处想。」村长声音有些发抖。
「谁说没有人见过?马寡妇家的儿子,不就亲口说过吗,那妖女是存在的,就是她把我们的男人给害死了!」
村长这时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不再理会那两个女人,抬腿前往马寡妇家。
可是他一步也迈不动。他的两条腿,已经被抱住。
女人死死的抓住村长的裤腿,说:「我们今天,就是来阻住你的。其余的人,已经到马寡妇家门口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问出那妖女的下落!」
「胡闹!给我松开!就算真有那妖女,你们丈夫都被害死了,你们找过去,不也是送死吗!」
「区区贱命,何足挂齿!如果我们不管不顾,以后死了,到了下面,如何跟我们那口子交待?」
「我们一定要拿那妖女的头,祭我们男人的冤魂!」
「祭我们男人的冤魂!」
数名丧服打扮的女人在马寡妇家门口大喊。她们不是空手来的,榔头、镰刀、菜刀,趁手的家伙,她们全都带上了。
马寡妇把门关上,上了两道门闩,用桌子顶住,再用背靠着。她把马小跳抱在怀里,用手堵住他的耳朵。
一生泼辣不吃亏的她,这是第二次感到害怕。
门是木的,挡不住铁磨的镰刀。当刀刃突的一声,穿过木门,从马寡妇脸旁擦过时,马寡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马小跳推开。
马小跳其实一直以来,对母亲都有一点意见,因为他一直知道,母亲对他的爱要超过姐姐。母亲一直都没有在乎过姐姐是不是开心,而他却是在乎的。
但他还是很爱他的母亲,也一直很依赖他的母亲。所以,在亲眼见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之后,他只敢回来找他的母亲。并且,当母亲让他说出那些事情的时候,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又将不愉快的回忆翻出来了一遍。
他也想要保护母亲,尤其是,当他看到了母亲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恐惧的神色。他往前一步,想要回到母亲身边。
但仅仅只迈出了一步,他就感觉脸上一热,接着眼前就被什么液体给模糊了。他伸手一摸,是热的,是红的,是粘稠的。是血。
然后,他就看到母亲的胸前,多出了一截弯曲的刀刃,多出了一片让人心惊的鲜红。
「娘!」他厉声嘶嚎着,两步上前。
但他被推回来了。马寡妇的背仍然死死的顶住门,但双手伸直着,不让马小跳靠近。
「走啊,从后面窗户走。」马寡妇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刀刃抽了回去,马小跳看到弯曲的刀刃将他母亲的伤口剜得更大了,鲜血喷溅出来。
门外一阵惊呼,接着是金属砸到地上的声音。门外暂时的安静了。
「走啊!」马寡妇用尽最后的气力,尽可能的大声,同时还做出生气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对待闯了祸的儿子那样。
多年以后,马小跳每次回想起这一幕,总是记不清楚母亲的声音。只是,每次回想起这一幕,鼻间总会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