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它还不够表达我自己,所以当我做这件裙子的时候,就让工人尝试着新做法。我把看到的拿破仑那件衣服的记忆告诉他们,可他们说没有合适的金线。后来,有一次在印度的刺绣中才发现我要找的线。
那件衣服反反复复做了很长时间,工人参与的时间加起来有5万多小时,如果是一个人工作的话,就要15年。这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真的被自己打动了。当时我就说,这不是一件服装,它是生命的转换过程。那一刻我知道了,人的生命是一分钟一分钟逝去的,当你把逝去的每一分钟都用心地凝结到一种事物时,那怎么能不生动、不感动人呢?
它出场的时候,感动了现场所有人。当时《时尚芭莎》主编苏芒在现场热泪盈眶,跑到后台抱着我哭得不行。她很希望中国设计师有件作品能够打动她,而我那件作品就打动她了。当你用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能力是次要的,当你用认真和专注的态度对待任何一件事物,你都是最棒的。
发布会之后,一个朋友问我这衣服得多少钱。我当时没法回答,我只知道它花了5万多个小时,多少钱我从来没想过,我说:“如果一个小时价值100元钱,也得500万。”一年以后,他就托朋友说,他想用500万收藏这件衣服。当时我很需要500万,但是我有一种孩子要送出去的感觉。我就想着如何拒绝,因为我不想卖。
那时,我弟弟在帮我打理公司,他说:“姐你为什么不卖?你再做一件不就行了吗?”我老公也问我:“你做衣服不就是为了卖吗?那为什么不卖呢?”很多设计师也这样问我,我说我做不出来了。
那件衣服其实也不是做到了什么高超的程度,而是那种反反复复的设计、工艺都能让我重新看到希望。我可以重复一遍,但是我再做一件的时候就不会注入那么多心血了。所以,有时候我做衣服不是为了卖——我至少收藏了自己100多件衣服。
可传承的嫁衣不是衣服本身用了多少面料,使用多少金线,而是在那个过程中,穿着者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那件“大金”不光代表着我事业的分水岭,也代表着中国高级时装的真正出现。当时法国高级时装工会主席戈巴克先生,走到“大金”前不觉地低下头,跟旁边的人说:“这是一件艺术品!”法国人很骄傲的,他本来是微微地仰着头的姿态。戈巴克看了很久后,离开了这件衣服。他又退回我里面那间屋子门口的时候说:“再让我看一眼吧。”后来,我去法国参加高级时装展的时候,他说:“你有这一件衣服就够了。”
我把作品都看作是给自己的设计,因为没有人给我提要求,那真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我常常会做重衣服、大衣服、高鞋子,做很夸张的头饰。我所有的表现,都是想追求一种极致。有人说你的鞋子降一厘米有什么不行?也许降一两厘米模特就好走了。可我内心的高度下不来,鞋子降下来后,我就觉得不能表达内心的平衡了。
现在看来,那件“大金”并非很沉,但已经是那个年代做出来的衣服中最沉的了。后来我不断地挑战自己,做更沉的衣服。我不是追求沉、重和大,而是作品里有很多我内心想表现的“狠劲”。
真诚是一把善于开锁的钥匙
80多岁高龄的卡门·戴尔·奥利菲斯是模特界的活化石,她在举手投足间展现出一种女王般的高贵与傲慢。正是卡门的女王气质吸引了郭培,促使郭培请她来为自己的“一千零二夜”发布会走秀。这件事不但让郭培收获了掌声,还因为自己的真诚收获了与卡门的友情。
卡门穿着“皇后”系列的作品,是我所有设计中的第一件衣服。当时设计完这件衣服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衣服谁能穿?
那是一件极致的女人才能表现的衣服,它绝不是年轻、漂亮就能驾驭得了的。所以那件衣服设计完,我就想这一定是件皇后的衣服,而且绝对不是年轻的皇后。她的肩上一定承载着很多东西,所以那件衣服很重,两只袖子很沉,我用它代表着承载。可是我觉得国内所有模特、明星都无法演绎它,所以那年发布会的模特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
有一次偶然出差到上海,我在酒店里面随意翻杂志,突然间就看到了卡门的背影,当时卡门穿了件红色的礼服。她的背影是满头银发,流露出一种特别坚定的自信。我一下就找到了感觉,我说就是她了。可是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是谁,只知道中文名叫卡门,有篇文章写她为艾滋病做的义演。我就拿了那页报道回来。
回来后,我就告诉先生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只有她能穿我这件衣服。我先生一直很支持我,无论多大的困难,他都会试试。他当时就跟美国联系,居然真的就找到了卡门的公司。
我们找到模特经纪公司,然后找到她的经纪人。我就对他们说,我是一个中国设计师,我想请卡门来走我的秀,我认为只有她能帮我表达这件作品。然后就把我的一张手稿,还有特别简单的请求传真过去。我做事特别简单,我特别相信真诚能打动人。
没等多久,那边就回信了,说卡门特别喜欢我的设计,她觉得那是她见过最美的衣服。后来卡门到中国以后还对很多人说,她60年的模特生涯里面,穿过最美的衣服就是我的设计。我觉得她说得也很真诚。
我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是在北京,因为我们语言不通,所以她来之前我们一直没有沟通。我一直通过先生告诉她,我也没有很多的钱,不能用很合理的身价来邀请她,但是我非常想让她来表达我的作品。
让我特别感动的是,卡门的报价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友情价。她跟我说,她那边一定要有两张机票,她的经纪人,也就是他们的副总裁也要过来。我本来准备了两张头等舱,但她在确定机票之前,让我准备一张挨着窗的头等舱机票就可以了,给她的伙伴准备经济舱就好了。我当时很感动,觉得她真的是被我的设计感动了。
她见到我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一生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我说:“我最想做的当然是服装设计了!”然后她说:“我一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模特。”所以,我想她问我这句话的意思也是想告诉我,她是因为对职业的热爱,喜欢我的作品才来中国的。我帮她安排了车辆,让公司的人陪她在北京逛逛。她说:“我要为郭培的秀保存体力。”所以她就在车上看看,没有下车。
我当时记忆最深的就是她从不步行上下楼梯,她的助手说她10年都没有上下楼梯,因为年龄大的人膝盖都不好,模特尤其要保护膝盖。但是我的发布会谢幕时,我想让她上一个十几米高的格子,她需要爬很高的楼梯到那里,给观众呈现她最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说她不可能答应,我先生也说,美国人不可能答应的,他们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
就在舞台表演前一天的最后时刻,我说:“非常感谢你穿这件衣服,也非常漂亮。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我想这对你来讲是很难的。如果最终在谢幕的时候,你能站到那里”,我一指后面那个至少十几米高的背板说,“那就太完美了。”她当时回头一看,就摇摇头。但她想了片刻又说:“让我试试吧。”我当时真的很感动,很难描述那种心情。
我对男模说:“你们把她抱上去,搀扶上去,千万不要让她累着,不要让她感觉到什么危险。”然后她说不用,要自己走上去。我当时是想让她上第二个高度,但是当她到第一个高度时,我就说可以了。我觉得人和人的沟通只有真诚才能做到一切。我再一次证明,一定要对人真诚。
卡门出场的那一刻,以78岁的高龄感动了所有人,就是再漂亮的年轻女孩,在她面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现场的人都没想到模特是那样的谢幕形式。当时所有的模特都站在幕后的格子里面,我们舞台的背后除了一个很大的阿拉伯式门以外,两边都是黑色的。当灯光打进去的时候,连摄像师都没办法完美的留下最后一幕。所以到场的2000多人感到非常震撼,我觉得所有人都被感动了。
我跟卡门没有直接的语言交流,但是我知道她喜欢我,她说希望我能做她的孙女,我答应了。现在每年她生日的时候我都去看她。2012年我见到她时,她跟我说:“我已经决定在我庆祝90岁生日的时候,你和你的先生会是我邀请的第一对最好的朋友。”我说:“我现在就为你90岁生日准备一件最美的衣服。”
她很乐观,很可爱,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女人的优点,也看到了岁月并没有减少她的魅力。所有的女人都担心自己青春不在,我对她们讲,年龄增加可能会减少你的美丽,但会增加你的魅力。如果魅力不断增加,等到了卡门的年纪的那一天,你就会感动全世界。
工作不是压力,生活不是负担
一路走来,郭培找到了很好的自我平衡的方法。从一个设计师到管理者,现在再做回一个纯粹的设计师,这是境界的提升,更是人生的历练。
我记得第一年发布会结束之后,我的助手大哭、宣泄之后就不干了。当时我也能理解她,因为我也经历了那一刻,实在太辛苦了,但我还是挺过来了。那段时间过去之后,我感觉一切都变得很轻松,只是承受这种压力的过程是痛苦的。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没有压力,因为我做的每件事情都不会有日夜难熬的状态。人需要一种平衡力,就像走独木桥,你平衡不了的那个点就是你掉下去的点。后来,我也努力在设计方面寻找这种平衡。
这一路走来,我都在掌握平衡,包括婚姻、家庭、事业的平衡,所以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妻子。我觉得大女儿很优秀,至少她性格方面非常优秀,我觉得这是与我的教育有关。我会收拾房间,自己装修房子,自己打理房子中的每个细节,但是这些完全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哪怕天塌下来,公司的事我也不会带到家里,带给我的孩子们,所以孩子们就感受不到妈妈那种急躁或者恐惧的气场。同样,我上班时也不会让家庭或个人的事情影响到我的工作。
我外表是个小女人,但内心很强大。我小的时候就不怕从头再来,如果觉得路没走对,我一定从头来,但很多人不愿意从头来。玫瑰坊已经15年了,有非常好的口碑,这就来自于我不怕从头再来。
我曾经给一个客户做衣服,用世界上最轻的面料,非常昂贵。这种面料的纤维只有1/5发丝的细度,甚至从来没有被做成过衣服。那件衣服要用十几米料,但是做完第一件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不满意,因为线太粗了,所以我觉得它太丑了。于是我就重做,价值4万多的面料就这么没了。
那件衣服做了20天,感觉配里子太难了,因为它太透明,透明到你不知道底下怎么去衬,衬了什么东西都能透过来。衣服做好后,当我的客人穿上的那一刻,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说太漂亮了,说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她。那件衣服带给了她特别多的快乐,但是她不知道,我为之付出了更多的代价。虽然那件衣服赔了很多钱,但是我很开心。所以我常常对身边的人说,不能因为怕犯错而不去选择、不做决定,否则永远没有进步。
我觉得自己应该为别人想,我不希望别人不开心。我是一个设计师,不是品牌经营者,赚钱永远不是我的目的,那只是过程。我觉得人赚钱是为了实现理想,也许最初的理想只是改善生活,那么之后呢?我们随着钱赚得越来越多,应该有更高更好更远的理想。一个人为理想而活就是快乐的。
我下一个最重要的理想是推广嫁衣,让更多的中国人能够拥有我的嫁衣、我的设计。也许这个理想是我一直要走下去的路。我还有一个理想,到年龄大一点时做一个博物馆,把很多的服装通过这个博物馆让更多的人见到、接触到。
我认为自己能代表中国设计师,能代表这个时代。可能很久以后,回想起我的作品仍然会是这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东西。我认为“中国新娘”对中国嫁衣的推动会载入史册,会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