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衣也太嚣张了吧,也不看看今个儿什么日子,如果咱们九个都去晚了,她那一颗头,够不够砍九次?”
装点古雅的厢房之中,莺莺燕燕,香风阵阵,一群女子敛裙围坐。
其中一个挑起勾勒精致的眉,嘴角不悦地撇着,说得又急又快。
周围的女子纷纷低声附和,她们个个都是出挑的美人坯子,穿着打扮却和寻常良家子不同,一看就知是烟花柳巷中之人。
可这眉来眼去之间,却矛盾地端着矜贵架子。
一个双环侍女大方地行了一礼,优雅笑道:“诸位女官稍安勿躁,状元已经说了,还在梳妆。状元行事,必然有她的道理。咱们只需恭候即可。”
英柳哼了一声,嘴角撇得更厉害,较常人高的颧骨不对称地突出,却不再说话。
一边等得不耐烦的女子们无聊之余,不由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凑一块儿偷偷议论:“哎,你瞧,英探花虽是新贵上位,性格也要强,但还是没讨得什么好。”
听者立即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地往英柳所在的方向瞟:“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姐妹们还不知道胡状元?英柳这探花,还是胡状元点的,她在胡衣面前,也就提鞋的份了吧。”
立即有人笑出声来:“可不是,胡衣平日笑嘻嘻跟个粗心眼似的,但料理前任探花的手段……”
以她们的音量,英柳刚好听得清清楚楚,她眉毛越挑越高,裙边一动就要起身。
“说什么闲话呢,也说给本官听听。”
“没说什么,榜眼姐姐今日穿的衣衫真俏丽。”
众女立即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掩住唇,散开聊别的去了。
一个始终没有参与议论的女子这才起身,缓缓坐到英柳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妹妹,女人多了是非就多,你是探花,她们只是普通女官罢了,你无需太在意。”
她行走时犹如弱柳扶风,说话声音娇娇怯怯,隐隐透出不健康的低弱,但姿态言行都可堪与贵族女眷媲美。
英柳却不领情,重重抽回手,眼带讽刺地看了那女子一眼:“瑶歌榜眼?你老人家稳坐揽芳华第一把交椅这么多年,如今虽然退居第二,却也还是体贴姐妹们心思。”
瑶歌伸袖掩唇,淡雅一笑:“我们都是姐妹,无论本官是何等名位,这些都是本官该做的。”
英柳眼底漫上厌恶之色,突地站起身,众女各式各样的眼风便从扇子袖角后飞了出来,好奇地窥探。
瑶歌依旧是例外,她举起一杯香茗,浅浅抿了一口,不曾抬头。
英柳环视众人一眼,看到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方才冷笑一声,朗声道:“什么状元探花女官,什么揽芳华,不都是公开的隐秘皇伎吗?不过都是玩物,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个官儿?”
众女骤然一静,团扇绣帕都僵在半空。
瑶歌端着茶杯,依然高贵似仕女像,但嘴里一口茶水却咽得格外慢。
“不错不错,英柳就是虎眼精金,去伪存真。”气氛愈发冷凝,却有银铃一般的笑声,从幔后传出。
众女依旧面色不郁,又被那说话者说得想笑,半张脸僵硬半张脸扭曲,憋得皮肤都发青。
双环侍女神色无奈,小声地提醒:“状元,你又……”
“这么几点墨水,果然是状元。”英柳没有立刻回头,哼了哼,这才一脸不耐地转过脸来:“状元,你总算肯挪动尊臀了?”
帘帐间探出玉葱般纤细的手指。
两手姿态如兰,手腕翻转,指尖一个简单的勾挽的动作,却似自有韵律,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帘帐分开。
一抹暗沉沉的红缓缓从帘后迤逦而出,红衫红裙红巾覆面,来人一头浓黑的乌发全部朝后挽起,竟是戏子缠头的模样,只露出赛雪的前额。
双环侍女脸色更加无奈:“状元,你这头发……”
“嗯嗯,头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不好看吗?”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这状元声音甜软,听起来竟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儿。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众人只觉眼前陡然一亮。
眼角飞红如云,眼底波光如水。
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出现在红色面巾之上,瞳仁乌黑圆大,猫儿一般灵动。此刻瞪大了看着那侍女,有种迷茫的呆萌。
眉心一点梅钿,亦是鲜妍亮丽,衬得她肌肤剔透。
见侍女一直不说话,睫毛无辜地扇了扇,眼里竟渐渐凝出委屈的神色来。
双环侍女嘴角抽了抽,叹口气:“无事。您做什么,都是对的。”
“嗷,情懒姐姐最好了!”胡衣欢呼一声,抱着侍女的脖子,蹦起来就啃了她一口,留下一个妖娆的红印。
情懒脸色一红,赶紧挣脱开来,溜到旁边去擦脸。
英柳重重咳了一声,脸上的不耐的神色更重,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不屑。
胡衣听到声音,身体刷地一转,长长的暗红裙摆在地上陡然甩开一大片扇形。上面没有任何花纹,看得人有些压抑。
但她的人却又那么鲜活亮丽,两者相补,倒是相得益彰。
“英柳,你等急了?”她几步跳到英柳身前,轻盈如狸猫。
英柳一把抓住她,皱起眉,两块本来就高的颧骨更显突兀:“瞎跑什么,那么长的裙子,想摔个狗啃泥?”
胡衣被“以下犯上”了,却还是笑嘻嘻的,得意道:“怎么可能,本官日日静如金鸡独立,动如飞沙走石……”
“停!”英柳不客气地打断她,将她按着肩膀一转:“快些上路吧,否则你这全是废草的脑袋还要是不要。”
胡衣委屈地瘪嘴,却也不再多说,头也没回,准确地挽住情懒:“走吧走吧。”
三人飞快走出了前厅,却没有一个女官跟上。一片寂静之中,满地都是惊掉的眼珠子。
一女迟疑道:“榜眼,您看?”
瑶歌扬起唇角,轻柔地打断了她:“咱们也跟上吧。”
众女于是纷纷随她起身,让到厅堂两旁,等她走过之后,方才依次跟上。
一辆辆马车从揽芳华驶出,歌姬们的车是没有厢板的,仅用粉色烟罗围住,仿佛一团团绮丽香雾在路上飘。
纱帘之中不时传出娇娥们轻软的低笑,引得路边一众男子争相围观,个个眼神痴迷。
胡衣用手拨弄着周围的纱帘,她那辆围得格外厚,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她不高心地抠抠弄弄,半晌撕开一个小口子,立即兴奋地把眼睛凑了上去。
双环侍女垂头焚香,看到她幼稚的举动,也只是无奈笑笑。
英柳忍不住“喂”了一声。
胡衣显然正看在兴头上,压根没有回头:“哎哎,你看他们那表情!”
英柳被忽视,眉头皱了皱,但奇怪的是依旧不曾发作。她随口问她:“很傻?”
胡衣立刻摇头:“不傻。”
英柳不由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也凑过来:“不是傻,那是什么?”
胡衣偷偷将她挤开一些,护住自己“辛苦耕耘”还换来的小洞:“低头低头,谁都别看我。”
情懒和英柳同时嗤了一声,先后转开了眼。
胡衣见她们听话,眨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埋头继续鼓捣起来。
英柳看了会情懒焚香,只觉百无聊赖,忍不住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胡衣身上:“胡衣,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是想投人所好?”
她说话一直很直接,胡衣却反应了几秒,随即摆出揽镜自照的姿势,陶醉地摸了摸脸:“世上有本姑娘需要讨好的人存在吗?”
“呸!”英柳唾了她一口,更加急切:“战王喜爱伶人,众人皆知,今个儿是万寿节,王爷一定会来。你作此打扮,不就是想要得王爷垂怜吗?”
胡衣回头,眼神震惊地看了她一眼。
情懒已经放弃了给英柳打眼色,开始不动声色地伸脚碾她,英柳却宁可忍着疼也不理会。
“但是胡衣,战王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揽芳华虽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无论如何,也比你为了荣华富贵跳进王府那地狱好啊!”
胡衣仿佛被她吓到,溜圆的眸子怔怔地盯着她,眼神都像在发抖。
英柳欣慰,露出“你还有救”的表情,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胡衣,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很正常。”
胡衣一脸忍耐之色,嘟嘴吹了吹面上的红巾:“我才不小,我都嫁人了。”
英柳没听清,继续道:“王子皇孙不等同于良人,只要你愿意等,你的命定之人,早晚会来。我跟你说,你要……”
胡衣终于忍无可忍,突然拍案而起:“英柳,你的口水,又喷到,我的,裙!子!上!了!”
她的惨叫声太大,盖住了一声低微的“嗤——”。
英柳:“……”
情懒:“……”
所有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车顶那颗凭空出现的美人头:“……”
胡衣头上的凤钗把纱帐挂了个窟窿,脑袋一个用力过猛,直接卡在了那里。
她面纱迎风招展,一双圆圆的眸子呆呆地滚了滚。
众男子的眼睛也滞滞地跟着转了转。
“呵……呵呵……”胡衣一边僵硬地笑,一边咬着牙齿小声哀嚎:“情懒,情懒,快把我的头拽回去。”
情懒扶住额头:状元,这个奴婢真的帮不了你……
胡衣小幅度跺脚:什么时候这个充满恶意的国家竟然连互帮互助的精神都没了,头大又不是我的错!
忽有人冷哼一声:“怕甚,拽颗头而已,他人不帮你,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