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杉瑚心跳如鼓、口干舌燥地合上书,红着脸站起身,根本不敢看路阶白一眼:“大人稍等,我去抬水给大人洗漱。”
路阶白没有表示,杉瑚兔子一样溜出了门,神情慌张,还不小心撞到了膝盖。
她莫非又得了内热?路阶白皱眉,有点后悔,他好像不慎捡了一只病猫,以后大概会赔进很多药钱。
从眼角发现她跑得没影了,他立刻探身拿过了她的书。她看得那么认真,他早就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书?
一看之下,路阶白嘴角狠狠一抽,也像被雷劈了一顿。他默默抬头,看着杉瑚消失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微妙。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与此同时,柳藻已经把自己的厢房翻了个遍。
他顶着一双熊猫眼,仰天咆哮:“混蛋啊,哪个天杀的偷了小爷的《媚儿香七七四十九式》?!那可是孤本,孤本!是小爷祖上传下来的驭妻宝典啊啊啊!”
小九咬着自己的尾巴,无辜地眨眼——它经常睡在主子房中,好像大概可能,有一次从柳藻这叼了本书,去垫窝?
国师寝殿。
不一会儿,杉瑚打了水进来。
她的脸还是红通通的,低着头把盆放在案上,两只眼睛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样:“恩公请洗漱。”
“抬头。”
杉瑚又是咬嘴又是抠衣服,哼哼唧唧,死活不抬头。
“正常。”
“啊?”
杉瑚下意识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指节精致,指甲园润,有种玉石一般的质感。
但是,那只漂亮的手,正在……翻那本《媚儿香七七四十九式》!
她的脸轰一下又烧红了,头飞快地埋回胸口。
下一刻,就听见那人用很认真、很严肃、很学术的语气开口:“春天,猫都叫春。”顿了顿,安慰:“不用害羞。”
“哗啦!”杉瑚整个人一下子倒了下来,一头撞翻了水盆。
路阶白反应很快,广袖一拂,所有朝他泼来的水都被凌空兜住,仿佛在一个看不见的容器之中划了一个圆滑的弧线,最后一滴不漏地……泼到了杉瑚的头上。
但杉瑚已经顾不上计较了。
叫春叫春叫春叫春……两个字魔音穿脑一般在脑袋周围环绕,杉瑚双眼无神,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地念: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了,这是个交配的季节……”
另一边,柳藻已经彻底抓狂了。
“这日子还特么能不能过了,小爷的洗脚盆又被谁偷了?!”柳藻满脸乌云,破口大骂。小九蹲在他头顶上,眼珠乱转,尾巴乱摇,有点心虚,又有点幸灾乐祸。
嘤嘤偷笑了一阵,它得意地回想:它一大早出门嘘嘘,看见某人来打水,说要找盆,九爷这么乐于助人的狐狸,当然毫不犹豫地给她指了一个盆。
至于是什么盆嘛……黑色的小眼睛狡黠地转了转,她又没说自己要洗脸。
走到门口,正好听见房中有异响,柳藻忙奔进去:“大人没事吧?”
路阶白面无表情地摇头,指指杉瑚:“她有。”
柳藻扭头一看,惊呼:“我的洗脚盆!”
顺着杉瑚呆滞的眼神看过去,又惊:“我的驭妻宝典!”
杉瑚已经说不出话了,世界如此美妙,可她累觉不爱……
“吱吱吱吱吱!”小九抱着尾巴肚皮朝天、四脚乱蹬,笑得满地打滚。
柳藻顿时明白了,咬牙切齿地揪起地上的毛团,恶狠狠地拧巴拧巴,扔出了房门:“小九,你该庆幸这水泼了,否则大人一定剥了你的皮!”
路阶白冷冰冰的眼神配合地扫过来,箭一般射中小九随时准备献给主子的少男心。
啥,关主子什么事?
不是那个女人要洗脸吗?!
小九僵硬地掉进草堆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次叫都没敢叫一声,夹着尾巴蹑手蹑脚溜了。
“姑娘,你身体才好,我领你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衫吧。”柳藻把杉瑚扶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杉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头去看路阶白:“可是,恩公不是让我做侍女……”
“侍女?哎呀不会啦,我家国师以前都住山里,从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根本不用人伺候的!”
“国师,山里?”杉瑚又是一怔,这都是什么鬼,为什么自从遇见了这一党人,她就觉得自己脱离了正常人类的生活区间?
国师是什么,能吃吗?莫非因为现在的城里人都太会玩,导致随便什么大山深处都能出这么一个人物?
柳藻笑嘻嘻的:“国师是陛下新封的职位,姑娘你不知道很正常。这里的国师府也是新建的,空房间很多,我带你去挑一个吧。”
他看看她的湿衣服,又说:“路上我也买了些姑娘可能用到的东西,一会儿我给姑娘送过去。你若不喜欢,或者缺些什么,我再出府买。”
杉瑚看看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换衣服。正准备跟着柳藻出门,身后那人却突然开口:“你刚刚,叫我什么?”
杉瑚一愣:“恩公?”
路阶白一脸认真:“我的名字,不是恩公。”
这么难听的称呼,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杉瑚尴尬:“这……要不奴婢称呼您大人?我这样的人,哪里能直呼您的名字……”
路阶白丝毫不觉得这是个难题,立即接口:“不要奴婢。叫师父。”
杉瑚张着嘴吃了半天风,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你……你要收我为徒?”
路阶白不说话,招招手。
柳藻也傻了,见此赶忙推推杉瑚:“姑娘,大人叫你,你快过去吧。”
杉瑚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走在虚空之中,完全是飘过去的,又顺着他的手势坐下。
路阶白手动了动,想揉揉他的猫。但看看她被“进过洗脚盆的水”蹂躏后的模样,洁癖发作,实在有些下不去手。便正襟危坐,问:“亲人?”
他说话一直很简洁,杉瑚常常要自行做个阅读理解。但这一次她秒懂了,眼底一黯,勉强笑笑:“没有了。”
“想去的地方?”
“也没有。”
“留下?”
“当然可以……吗?”
路阶白沉默了一会,面前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猫一般圆滚滚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乖巧懂事得很,但眼眶分明已经憋得发红。
“难过,就哭。”那只漂亮的手抬起来,缓缓落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她又湿又乱的头发。
我的猫,不用故意乖顺来讨我的欢心,他想。
路阶白的眼睛看人时,总是显得格外专注,让杉瑚每次都觉得自己正被星空笼罩。星空之外,无路发生了什么,都不用她担心。
路阶白揉到了自己的猫,而且竟然没有洁癖上泛的恶心感。心情突然有点不错,他大方道:“以后,我养你。”
杉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很普通的三个字罢了,养猫养狗养个玩物,甚至大户人家养几个暖床婢女,也不过这么三个字。
但被面前这人用那种郑重的、硬邦邦的、念书一样的语气说出来,却好像一下子连通了她的某根神经。
某根在知晓母亲去世之后,就被她刻意压制的神经。
某根可以让她失态,让她任性,让她依赖,让她放纵的神经。
眼泪夺眶而出,瘦弱的女孩突然纵身越过了桌案,扑向路阶白。
青年嘴角一抽,身体飞快后仰,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这个湿答答的东西。他拎住她的领子,手腕习惯性一转,下一个动作就是转手把人扔出去……
她现在太脏了。
没洗过澡就想扑他的小九一般也是这个待遇。
但杉瑚不是小九,女孩抬起水汪汪的猫眼,粉唇颤了颤:“师父。”
路阶白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几乎要扭曲了,他咬牙,手怎么突然没了力气?
不准看我。他在心底说。
而她就那样看着他。
半晌,他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闭目将杉瑚提到了自己胸口前方。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还在犹豫……但这只猫!
这只猫居然已经自觉地贴上来了!
杉瑚跪在矮几上,主动抱住了路阶白,脸也迅速蹭了上去,毫不压抑地哭起来:“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路阶白瞬间石化,手条件反射又揪住了杉瑚的衣领,但也仅止步于揪住。
扔,不扔?不扔,扔?
无数个扔字在路阶白脑子里乱飞,他有些晕,这个扔字真的是扔字吗?
柳藻目瞪口呆,直到发现国师在恶狠狠地瞪他,他才猛然回神:刚刚刚才,他是不是接收到了自家大人的,求救信号?!
啊哈哈哈哈哈!
柳藻脸涨得通红,忍笑到内伤。他故意做出沉思的样子,随后抬起手甩了甩,一个“快扔吧”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忍不住又捂着嘴笑弯了腰。
“滚!”这个字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柳藻赶紧滚了,唉呀妈呀,有生之年,能听见他家大人对他说出那么饱含情感的一个字,他死也瞑目了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