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在阴影中穿行。
人影的脚步比猫更轻盈无声。明明满是碎石沙砾地面并不平整,人影在其上快速跑过时,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更别说会踢到碎石发出声音。那种似乎毫无重量的动作,即使有人看到,大概也只会以为是幻觉或鬼魅吧?
人影忽然停止了移动。
轻微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人影毫不迟疑,无声地纵身跳起,如同一片没有实体的影子般,伏贴在建筑物的外墙,紧靠攀住几个不显眼突出点的手脚支撑全身重量。
人影刚刚跳上墙壁,巡逻的守卫就自前方的转角处出现。
这一段路尤其昏暗,月光和附近的灯光都难以透进来,那名警卫嘀咕着扭开手电筒照亮脚下,才踽踽迈开步伐前行。
因为熬夜巡逻的疲劳,守卫的眼睛半眯着,借助手电的照明向前踏出的脚步也摇摇晃晃、歪歪斜斜。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离自己几米距离外、左手边的墙壁上,有一个人如同壁虎般伏在那里。
“啊——哈——”
守卫忽然停步,站在原地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接下来,他又举起双手用力伸懒腰,电筒的光柱随着伸懒腰的动作扫向上方,可惜守卫的视线没有跟随光柱向上看,不然他就会发现自己头顶上的人影。
伸完懒腰之后,这名守卫又像做热身运动般转动着脚踝和肩膀关节。过了一会儿,感到身体的疲乏感有所缓解,才再度沿着划定的路线继续巡逻下去。
守卫的身影和电筒的光芒一起消失在转角后面。确认碍事的人走远后,墙壁上的人影悄无声色地向下滑。
对魔忍桐叶以蹲伏之姿着地。
潜入、侦查、收集情报,这些本来就是忍者擅长的工作,归根溯源,对魔忍也是忍者的一个分支,这些忍者所精擅的传统技能并未被抛弃。
桐叶挺直背脊,抬起视线看向身侧的建筑物外墙。
这是位于市郊的一栋二层高的仓库,桐叶这一晚的任务,就是潜入这栋仓库,探查内里的具体情况。
桐叶早已摸清了守卫们巡逻的路线和间隔,知道这几分钟是最适合自己行动的机会。她闭上双眼,扩张意识和感知,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后,调整身体姿势,面向着建筑外墙后退了两步。
无声的脚步踏出,轻盈而有力的两步助跑后,她瞬间游墙而上,一眨眼已经来到离地面四、五米的高度,伸手准确攀住一扇小窗的窗格。
桐叶的身子轻轻晃荡了两下就完全静止。她的身材本来就苗条单薄,加上忍者的独特技巧,她轻松地经由那绝难称说宽阔的通风小窗钻进了建筑物内。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进到了医院里。
这是一个呈长方形的大房间,没有开灯,心电监护仪在一片黑暗中闪动着冷绿色的荧光,带万向轮、方便推动的单人病床整齐排列,每张床上都有一个躺卧的人,他们身上穿的是朴素的白色病服。
虽然确实是会令人联想起医院的景象,但桐叶很清楚睡在这些病床上的并非病人。病人住进医院是为了接受治疗回复健康,而在前方等待着躺在这里的人的,却是被当作货物贩卖、最后被当成人体实验的小白鼠的残酷命运。
桐叶走近其中一张病床,在心电监护仪散发的微微冷光下,看清楚躺在上面的是一个年龄大约介乎二十五至三十岁的男人。男人一只手连接着输液管,被氧气面罩遮挡大半的脸有点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看起来似乎就只是在熟睡。
两列病床中间空出了一条方便人行走的通道,桐叶就在这其中缓步而行。她一边走,一边仔细数过去,确认这里共有44个床位,每张床上都有一个人,也就是说,共有44名受害者。
这些受害者的年纪差异颇大,其中既有还未成年的少年男女,也有爷爷奶奶辈的老人。
各病床的床尾都挂着输液卡,上面写着各受害者的基本情况,其中也包含年龄信息。发现这一点的桐叶查看了周围几张病床的输液卡,赫然发现其中竟然有年届62岁的老人。
就在此时,从这个被改建成大病室的房间门口方向,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调查到半途的桐叶动作一顿,随即快速地压低身子躲进一张病床后的阴影里面。
上锁的门打开,一个穿着花衬衫、满身烟味的男人走了进来。
随手关门后,花衬衫男人在墙上摸索起电灯开关。打开了室内照明的灯光后,男人随手拿起挂在门口旁边墙壁上的白大褂披上。
长相粗豪、打扮得像个流氓的这名男人,就这么干起了医院护士查房般的工作。他从靠门的位置开始,在每个床位前短暂停留,查看输液卡,确认心电监护仪的数据和输液瓶余量,还拿出电子体温计和血压计确认病人的体温和血压。
把44个床位全部检查过一遍后,花衬衫男人在心里得出“无异常”的结论,回到门口旁边将白大褂脱下并挂回挂钩上,在挂在墙上的值班表上打钩签名。做完这一切之后,男人就这么关灯离开,并将门从外面重新上锁。
重回黑暗的这个房间里,桐叶的身影又不知道从哪里悄然出现。不愧是忍者,她隐蔽潜行的技术相当高杆,刚才进来查房的男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再调查了一会后,桐叶也打算离开。虽然她内心感到浓烈的不甘和焦躁,恨不得能马上解救这里的44个人,但她明白自己现在无能为力。
更重要的是,她今晚的任务只是侦查而已。
——至少,受害者暂时还是安全的。
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之后,她最后又回望了室内一眼,接着又利用进来时的换气小窗钻出室外。下方刚好有巡逻的守卫走过,但对头顶上的桐叶一无所觉。
无声降落地面,赶在被守卫发现前悄然离开,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夜色依旧,对魔忍的身影已隐没在黑暗中。
※
翌日上午,阿弥陀原总署。
对路上遇见的每一个都点头道早安,霍时亨快步穿过走廊,走进自己的署长办公室。
霍时亨刚刚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表面上只是私人助理,实际上却是掌管对魔忍这支秘密部队的浅木就走了进来。
“——四十四名受害人吗?没想到有这么多。”
听完浅木的口头行动报告,霍时亨深感棘手般摸着下巴。轻轻抿了一口速溶咖啡后,他淡然开口:
“仓库二层被当成通铺式的大病房,用于安置准备贩卖出去的受害人……那仓库一层呢?”
“是军火库。”浅木以公事的口吻回应,“仓库一层存放着大量枪支弹药,还有手榴弹及塑胶炸药,大部分都是保存得很好的新品。”
霍时亨的双眼危险地半咪起来。
浅木紧闭嘴唇,等待着上司的指示。
“……不能强攻。”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霍时亨的声音才静静响起。他两手支在桌面,手指交缠在下巴底下,一副凝神细思的姿势。
浅木垂下头不再说话,她完全认可霍时亨的说法。四十四名待解救的受害人全都处于药物控制下的昏睡状态,不仅仅是毫无防备,甚至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这就已经让解救行动的难度大增。更别说有一批包含高性能炸药在内的现代武器就存放在受害人脚下,就算只有零星几个守卫把守那里,也不适合发起强攻。没错,以常理来看的确是这样,但是,如果派出精通潜入暗杀的少数精锐——例如说,对魔忍,那就可以在守卫发现异状之前——
“浅木,你们做得很好。”
“?”
浅木内心的思绪被霍时亨忽然出口的话语打断。这名对魔忍队长扬起眼神,察觉到霍时亨嘴角正扬起微笑,深邃的目光仿佛完全洞察了她内心所思所想。
“要喝咖啡吗?”
“——?”
霍时亨不等浅木回答,已经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走向房间一角的饮水机泡起了速溶咖啡。他将以纸杯盛装的速溶咖啡递给浅木,没有回到办公桌后的班椅,而是就这样将身体半靠上办公桌,以抱起双臂的姿势站在那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还不想太快用上对魔忍这张牌。”霍时亨的话语中带着强烈自信,“不用着急。我们还有几天时间用来思考对策,到了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时,再让你们对魔忍出动也不迟。”
“是。”
浅木的回应中不含自身意志,唯一所有的,是对效忠对象的忠诚与服从。
“别想太多,你们这次做得很好。”
出乎意料的称赞让浅木一愣。
大概是觉得浅木这时露出的表情很有趣,霍时亨忽然轻笑出声。
“别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浅木。称赞有功的下属是理所当然的。你啊,思想太古板了。”
“有功……是吗?”
“当然了。正是多亏你们对魔忍的调查,我们才能掌握关于那处仓库的第一手资料。确定受害者的数目,才能制定具体的营救措施,何况还得知了军火库的存在,线人就没有告诉我们这条重要情报。”
即使霍时亨这样说,浅木还是显得十分紧张:“我并没有干什么。这都是靠名叫桐叶的部下努力才——”
“哦……负责这次潜入调查的对魔忍是叫桐叶吗?她做得很好,拜托你回去也代我夸一下她。不过她是你的手下没错吧?那么你当然也应该获得表扬了。”
“是。我明白了。谢谢你,署长大人。”浅木轻声答应。
“嗯,就是这样,受到表扬的时候坦率接受就可以了,因为那是你应得的。”
“坦率……是吗?”
浅木脸上闪过一丝羞赧,霍时亨没有看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让浅木更加窘迫。
“署长大人,请不要取笑我……”
“不是取笑啊,浅木,我是因为发自内心感到高兴才会像这样笑的。哈哈哈~”
“你再这样笑我要生气了!”
浅木红着脸,难得地向这个男人大声说话。
“不好意思,我马上停下——噗,对不起!但我真的忍不住。哈哈~”
“署长大人!”
开怀大笑了一会儿,霍时亨才慢慢停下,浅木的脸色早已红得像是快要滴出血。
浅木又羞又恼地盯着男人,却发现他的双眼闪动着某种光芒,像是想到了什么点子。
“其实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作战计划,顺利的话能逮捕郭立恒,也可以解救仓库里的几十名受害人。”
霍时亨抱着双臂说出的话,让浅木又惊又喜。
“是怎样的计划呢?”
“坦白说,还只是个雏形,不保证可行。”霍时亨回到办公桌后坐下,随口下令,“把其他负责人找来,我们马上开个小会讨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