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虚同学的尿频治好的时候,何厚重教书也过了最开始的磨合期,讲课和处理发生在学生身上的突发事件也能像别的老师那样得心应手,不慌不忙。就在校长和同事都看好他的时候,他却向舒校长提出了辞职。
校长室里,舒校长与小何老师面对面坐着,舒校长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那、那个带一年级的梁老师昨天又被叫去写检查了,带二年级的李老师和带四年级的王老师这几天都被叫去谈过话,写过检查……”
“他们写他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我也会摊上事!”
舒校长看着胆小怕事的小何老师,气不打一处来,“瞧你那点出息,有句话叫做:身正不怕影斜!还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对!就是这句话……嗯?你怎么知道?”
“你的口头禅……你常说……”小何老师小心提醒道。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为何还要撂挑子呀?”
“动不动就要叫过去写检查,弄不好还要被批斗,风险太大……”
“风险大放在梁老师、李老师、王老师他们身上确实是这样,在你身上还真就没有……我可听说了,革委会的人曾坐到一起谈论过教师的定性问题,他们认为在编的老师那才是脱离了农民阶层的知识分子,你现在还不在编,还属于农民兄弟,他们管不了你。”
小何老师听校长这么一说,眼里顿时来了神采,但仍然不放心,继续追问道:“真是这样啊?你没骗我吧?”
舒校长耸耸肩,哭笑不得地回道:“我大小也是个校长,骗你干什么呀!”
这话并没激起小何老师半分喜悦,他还有一个心病,继续垂头丧气地说道:“我看这个书教的跟在生产队上工没什么两样,工分一样多,星期天还不算工……”
舒校长听后毫不客气地批评道:“你傻呀!我问你,究竟是教书累人还是干活累人?”
“当然是干活……”
“那不就得了。”舒校长对小何老师一摊双手,其言下之义再明白不过。
小何老师似有所明白,又有点不全明白,舒校长见他还在游移不定,又诱惑他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现在再说一遍,我坚定我的看法:教书不吃香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这一页会翻过去的,到那时再想进教师队伍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小何老师做学生时一向都是听老师话的好学生,现在的他依然没变,面对着曾经的老师的热切的目光,他再一次选择了相信。
但是教书在短时间之内并没有改变命运,提高生活质量,吃饭仍然成为这对兄妹头等大事。
家无余粮,地无所出,他日渐消瘦,为了从牙缝中省点口粮给正在发育长身体的妹妹,他每顿吃个半饱也会对妹妹说自己已经吃得饱饱的。
妹妹当然不信,戳破他说:“你就骗鬼吧!”
他辩解道:“最近胃口不佳,食欲不振。”
妹妹反问道:“你会食欲不振?食欲不振的人会偷喝刷锅水么?”
他又辩称:“口渴,拿它当茶喝。”
见谎言被戳破,他干脆说:“我教书从事的是脑力劳动,又不是体力劳动,吃那么多干什么,等着养膘啊?”
他的话音刚落,妹妹的眼泪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心疼道:“你还嘴犟,你那脸上满是菜色,颧骨高得吓人,走路直打晃……人家小年轻穿裤子穿穿就小了,而你呢,以前穿小了的现在都拾起来穿了,你当我傻啊!”
沉默了一阵之后,妹妹接着道:“我看那个破书还是别教了,回家做渔夫也好,做猎人也罢,做农民也行,总之不要去教那什么破书,不要到头来再搭条命!”
何厚重觉得妹妹的话也对,但舒校长的话也没有错,这让他很为难,很难去下决定。
他觉得革委会的人分析的没错,自己不在编,就是个农民工,与学校里扫地的李大妈、看大门的王老头没什么两样,本质上都是农民,既然是个农民工,那就要有农民工的活法。外头有活时,就去赚个外快,外头没活时,干脆就回家种地算了。
有了这种想法,他也就坦然多了。一天晚上,他去敲生产队长何仁义家的门,等进了队长家的屋子,将手里东西放在饭桌上,才开口对一脸雾水的队长说道:“大爷,周末和寒暑假我想到生产队上工挣工分。”
队长看他是认真的,又看了看桌子上那碗咸菜疙瘩和几个鸡蛋,又看了看他婆娘递给他的眼色,于是对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