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洪涝把小何庄刚栽下不久的稻子淹死了一大半,队长何仁义想来想去也没能找到更好的弥补措施,待洪水退去,只能往地里撒了些稻种,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转栽的稻子和直接往地里撒种的稻子是不一样的,前者颗大苗壮,后者颗小苗矮,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而且后补的整整晚了两个月,时值盛夏,阳光毒辣,出的苗没被水淹死,多半也被太阳晒死,秋收减产,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村里但凡长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都开始提前做准备,来应对即将到来的饥荒。
何厚重与王爱梅既不傻,也不呆,他们也看出来了,也像庄里人一样,开始精打细算起来。
先是从节俭上做文章,家里的余粮,尽量省着吃,地里的野菜、河沟里的鱼虾、芦苇地里的田鸡……但凡能吃的,他们都朝家弄,先紧着这些不能长时间摆放的东西吃。
往年过了中秋就能收稻子了,今年直接向后推了一个半月,而且收成不到以往的四成,分到各家各户的粮食,自然也就跟着减少。
何厚重拉着板车,把分到的为数不多的那点粮食拉回家,进了院门,王爱梅从堂屋迎出来,心里已经猜到不会很多,但是见到板车上的粮食时,还是让她无比失望,比预想中的还要少。
“这么少啊?”王爱梅不禁问道。
“是啊,早知道就不用拉板车了,一个人扛也能扛回来。”何厚重边回媳妇边动手搬车上粮食。
“瞧把你能的,两袋又不是一袋,你怎么扛啊?”王爱梅说这话自然嫌丈夫吹牛。
“你难到没看见这两袋都是半袋装的吗?扛不来,一手一个,提也提回来了。”说完真就一手一个把两袋粮食提回屋里了。
王爱梅没有跟进屋,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板车发呆。这两小口袋稻子,机成米去了糠也就只剩下一口袋粮食了。一口袋粮食两个大人要吃上大半年,而且明年家里还要添丁,往后日子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何厚重从屋里出来,见媳妇站在院子里发呆,连问她怎么啦。好半天王爱梅才回过神来。
“这日子要没法过了。”王爱梅非常肯定地说。
“别担心,刚才何队长说了,过几天挖藕,队上还要分藕。”何厚重安慰媳妇。
“藕能当饭吃吗?那东西也不好摆放,挖上来没几天就烂了。”
“队长说了,分批挖,分批发,能坚持到来年开春。”
见媳妇不作声,又故作神秘地凑进媳妇,小声说道:“队长还透露,今年过年队里准备车水逮鱼,到时家家户户都能分到鱼。”
听说过年时能分到鱼,王爱梅眼里来了神,忙问丈夫:“你说的可是村头的塘子?”
“对呀,已经两年没清过塘子了,里边的鱼肯定不少。其它都是河沟汊子,有心去车,水那么多,那也车不完呐。”
“车不完可以拿网拉呀。”王爱梅提醒丈夫。
“队长也想到了,会定期组织人手去河里边拉鱼,不过那个没保障,拉多了多分点,拉少了少分点,不能过分指望。”
王爱梅听丈夫这么一说,心里多少踏实了些,开始念起队长的好来。她对丈夫说:“你还别说,仁义大爷还真就不错,想得倒挺周全的。不说处处为民着想,起码也算是尽心尽责了。”
何厚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别看他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像谁欠他两百块钱似的,但他的心是没有一点坏心的,为了小何庄父老乡亲,他算是CAO了不少心,上次水灾后补种在高地上的辣萝卜、胡萝卜、腊菜、山芋啥的各家各户还能分点,算下来也能挺几天。”
“那有什么用,还有很多日子要过呢。”
“队长说实在不行就杀羊吃,队里还有二十多只羊,羊吃完了就杀牛,队里还有好几头牛,总不至于让人饿死吧。”
王爱梅叹了一口气,不无担心地对丈夫说道:“依俺看呐,这杀牛实在等于是自杀。”
何厚重听了一愣,忙问媳妇道:“怎么讲?”
王爱梅见他不明所以,就跟他解释道:“队里耕地打场,哪样不是用牛来完成的?真要是杀了它们,这往后的庄稼还种不种了?种不了庄稼还吃个屁啊?不被饿死除非喝西北风能喝饱了。你说俺说的杀牛等于自杀可有道理?”
何厚重本来心情大好,还梦想着吃牛肉呢,这会儿听媳妇这样一说,不禁陷入沉思之中。他回答不了媳妇,最后只得以“车到山前必有路”来安慰媳妇。
眼看到了年根,队长何仁义果然在村头的塘子里架上水泵,用村里仅有的一台拖拉机,通过皮带带动水泵向外车水,准备逮鱼过年。
塘子面积大约五十亩,因为冬天是枯水季节,所以塘子里的存水量已经到了一年中的最低,即使这样,还是车了三天两夜才算完。
让村里人意想不到的是,队里放养的鱼基本上没逮到几条,没放养的鱼倒是逮到了不少,而且都是大家伙,六七十条草鱼,每条都有十几斤重,无论是下到塘子里逮鱼的还是站在岸上围观的,个个都欢喜得合不拢嘴。
王爱梅也站在在岸边的人群中,跟随众人指指点点,不过她的目光多半时候都停留在下到塘子里拿鱼的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何厚重。
寒冬腊月,何厚重像其他下塘拿鱼的村民一样,下身只穿了一件短裤,赤着两脚,裸着两腿,就这样下塘去了,塘底的淤泥已经没到他的大腿根部。
虽然出着太阳,仍然哈气成冰。天寒地冻的让岸上围观的穿的里一层外一层的人都有点受不了,可是下塘拿鱼的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个个精神抖擞,拿到大鱼后更是大呼小叫的欢喜的不得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鱼头有火,不知真假。
到了分鱼的时候,何厚重家分了一条十三斤重的大草鱼,另外,还分了约二斤小杂鱼。何厚重在前头拿着鱼,媳妇王爱梅在后头跟着,夫妻俩走在回家的路上,都挺高兴的。
回到家,这么大个的鱼,究竟怎么来吃,夫妻俩开始合计起来。
何厚重不敢擅自做主,就让媳妇出主意,王爱梅说:“这么大,真要是吃,那也得连着吃好几顿的了。”
何厚重听了,开始流口水了,建议媳妇道:“要吃也得先吃小的,大的往后压。”
王爱梅往丈夫看,说道:“我也就是说说,还真吃呀?”
何厚重没明白媳妇的话,接口道:“不吃也行,刺出来码上盐,留着腌咸鱼吧。”
“那不早晚还是吃吗?”王爱梅白了丈夫一眼。
“你的意思是送人?”何厚重试探着问媳妇。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今年年节还没送呢,我说这两天怎么耳朵根老发热的呢,肯定是俺妈在家念叨我了。”王爱梅说完不自觉的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你现在有两个妈,问题是现在只有一条鱼,到底该送哪一头呢?”何厚重追问道。
是啊,这还确实是个问题。王爱梅一时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