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种庄稼不对时节,得等到来年开春再说。
家有私田不能种,何厚重兄妹俩的农民之路走得很糟糕,这个时候他们才蓦然发现,人们口头常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原来就是在说他们兄妹俩。
本以为农民没做头,做渔夫,做猎人,都好过做农民,结果这个农民做得就没能合格,也可以说很失败。生活狼狈也就罢了,做一回农民还做出了笑话,这让他们有点受不了,自尊心很受打击。
倾心付出却换不来回报,努力奋斗却看不到光明。他们看不清出路,看不到希望,便想起了他们的母亲,于是他们坐在家中,抱着母亲的遗像,开始痛哭失声。很伤心,很委屈,委屈得像个没吃饱奶的婴儿。
遗像上的母亲,满脸褶子,头上青丝泛着白意,一身朴实无华,双目茫然无光,无动于衷地面对着儿女的哭声。
遗像出自村中一位善画后生之手,他对着何氏余遗体现场临摹时,本想让她带点笑,但人已死,已经摆不了POS,很难再挤出笑意,而且,面对着死人,听着身旁成片哭声,他自己也没心情笑,于是他笔下的何氏余也就没能笑出来。
他毕竟是个业余的,不会创新,只能依样画葫芦,将她满脸的褶子、满脸的沧桑、满脸的疲惫和满脸的不甘照搬到他的画板上。
而他最大的突破,就是把她紧闭的双眼画成睁开状,但却画得非常糟糕,那双睁开的眼睛是那样的迷茫,那样的呆板,一如睁眼瞎,虽置身光明世界,却看到无尽黑暗。
兄妹俩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外边找不到吃食,家中又无余粮,几天不吃不喝下来,他们开始神情恍惚、虚弱至极,再想外出觅食,也已经有心无力。
以前家中还有老鼠,实在饿得慌还可以下夹子夹住两只,弄一锅老鼠汤滋补一下身子也还能顶几天,可现在家徒四壁,那些鼠辈见他们家无油水可捞,也都不见踪影,从而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鼠目寸光,它们不光顾由它们去吧,兄妹俩已经想好,打算哭一会儿母亲,然后洗把脸,换一身干净衣服,上床等死算了。死了就可以去他们父母那里,看看那里有没有吃的。
他们伤心欲绝,哭声很大,结果先后引来了隔壁的二爹,西头的寡妇三娘和东头的四爷,本家的二爷也来了,就连年逾八旬的八老太也拄着拐颤巍巍地出现在兄妹俩的家门口。
最后,村里的热心肠听了声,也都纷纷赶来。他们看到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抱着他们母亲的遗像哭成了泪人,也都哭了。
这哪还是他们几天前见到过的活蹦乱跳的孩子啊!
何氏余走后,他们看着哥哥何厚重下河摸鱼,看着妹妹何厚婷做家务,看着他们快乐地过生活,都觉得他们兄妹俩长大了,已经完全能够独立生活不要别人照顾,可谁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竟然困顿、拮据到这样,到了要出人命的地步!
这两个性格倔强的孩子,宁愿坐在家中饿死,也不向左右邻居伸手,村里的热心肠带着哭腔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傻,没有吃的为什么不说一声,他们虽然也不宽裕,但也能为他们兄妹俩省下两口饭,留下一勺汤。
这些热心肠的村民决定帮帮他们,帮他们渡过难关,不至于饿死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初冬时节,于是他们纷纷回家取东西,取他们收着的可以填肚子的东西。
先是二爹端来一瓢棒子面,接着寡妇三娘将自家地窖里的红薯挑几个大的拎了来,四爷也将自家收在柴房草堆里的冬瓜切了半个拿过来,八老太也将自家鸡窝的鸡蛋掏了两个拿过来,村中其他热心肠也多少都有所表示,本家二爷更是拿来家中仅有的一小袋高粮,后来两个姑姑听说后也都带东西过来看望他们兄妹俩。
他们的哭声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打算饿死的计划泡汤,现在不仅有饭吃,还有汤喝,还是个鸡蛋汤,后来还吃到了某位热心村民家自灌的腊肠。
以前兄妹俩从人家门前经过,看见人家挂在门旁橛子上晾晒的腊肠,当时想都不敢想,现在居然吃到了口。
经过几天调养,兄妹俩的脸上滋润不少,气色开始好看起来。
昨天晚上又有好心人趁着天黑看不见,偷偷的送来一小布袋米,足有二升多。这下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他们已经多日没吃过米饭,甚至都没喝过米汤。
今天早晨吃完早饭,哥哥见家中既无柴火又无书本子,没东西烧锅做饭,便让妹妹留在家中看门,自己外出捡柴火。
今天是个好日子,风平浪静阳光普照,平常难得一见的喜鹊也赶来凑热闹,落到他们家院门外头歪脖老槐树上喳喳叫。
妹妹边做家务边分心看喜鹊边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整个上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到了下午,紧闭的院门依然没有动静,妹妹洗完衣服,搬出凳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冬日暖阳,一时困意袭来,竟双手抱头沉沉睡去。
睡梦中,忽觉咚咚之声不绝于耳,接着又听到有人叫唤,听不太真切,好像叫她,又好像不是,她实在太困,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最后竟有人近前摇她的身子,她开始恼火起来。
“谁呀?”她大声不耐烦问道。
就这样,她醒了,抬起头,睁开惺忪睡眼,原来不是做梦,真有一人立在她面前。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噌地一下弹了起来,揉眼再看,“哎哟,妈呀!你差点吓死我了。”伴随着话音,她随之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