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余离世,儿女悲伤,亲邻戚容,舒有用这位荷塘村村办小学校长听说后,也是无限失落。特殊时期开始后,他作为荷塘村臭老九的代表,被整的很惨,也曾数度失落过。
但彼失落与此失落不同,彼是前程命运,此是个人感情,他可以为她抛却前程与命运,然而斯人已去,而且再也回不来,他心中的痛无可言喻,无人能表。他沉默地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他无声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好多话,他说不出口;好多泪,他只能往肚里流。
买醉!买醉或许是最好的排解方式。
自从无缘无故被批被斗,一向行事抠搜的婆娘破天荒的买酒买烟供着他。
如果在这个特殊时期对他断酒,就等于让他断气。这个理,她还是懂的。
她如果知道他这一连几天烂醉如泥其实是为何氏余,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给他买酒买烟?
夜深人静,酒醒时分,那个性格坚强、脾气倔强的何氏余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她的清丽容貌与冰清气质在他的脑海里是那么的清晰真实,于是他的痛心之火再一次被点燃。
他开始睡不着觉,总觉得应该为她写点什么,于是悄悄披衣下床,蹑手蹑脚来到书房,轻轻划亮火柴,点亮油灯,拿出纸笔伏于案前,一时文如泉涌……
此后数年,他数易其稿,后又经他人改写,最终完成一篇名为《玉乱天下》的小说文,以此来纪念他心目中的女神,这块当代不可多得的何氏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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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时期开始后,人们不思生产,整天饿着肚子抖擞精神写大字报,开批斗会,倒也忙的不亦乐乎。
何厚重何厚婷兄妹俩,自从母亲不在,学校不能回,便只能整天赶场子参加大小批斗会,看以前对学生非常严厉的老师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耷拉着脑袋站在台上任人批,看以前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那些干部官员,像只缩脖王八,任人翻来调去的摆弄。
兄妹俩觉得新鲜,跟着看了一阵子,也就看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实在太饿,发现参加批斗会可能解解气,却不能解解馋,既没馒头吃,也没供品拿,甚至连个小礼品也不发,太没劲。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们得先吃饱肚子,搞好身体,再去看看要不要革谁的命。
所以兄妹俩不再去追风,不再去看景,对各种批斗会不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如何才能吃上一顿热饭,并将饭吃饱吃好。
因此,他们坐在家中,围在饭桌前,开起了饭桌会议,来着手解决一下他们自身的吃饭问题。
要说何氏余对他们的教育,那还是起到一定作用的。经过一番充分的讨论,他们决定:隔壁二爹家晾的谷子不能动,他家二.奶.刚刚送来两张煎饼,不能恩将仇报;东头三娘地里的红薯不能扒,人家是个寡妇,孤儿寡母过得不容易;西头四爷园子里的瓜不能摘,因为人家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家后八老太家鸡窝的蛋不能掏,欺负一位老太婆,太没脸……这样一路论下来,他们觉得哪家他们都下不去手,那都是他们的亲邻,日子过得都很紧巴。所以,偷鸡摸狗拔蒜苗这种糊口捷径,他们没有走。
最后论下来,他们决定依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自食其力。他们还分了工,小妹负责家务,大哥负责到外边搞吃的。
于是,大哥开始了垂钓,开始了逮鱼摸虾,开始了扣鸟、掏鸟蛋、挖知了猴的仔细活。
既然要寻摸吃,那就得吃水里游的,吃天上飞的,吃高蛋白低脂肪的东西,再挖点野菜,烧口汤,过的那叫神仙的日子。
好在小何庄水资源十分丰富,那河里的莲蓬、地下的藕、水中的鱼虾、塘子里的蟹,都不稀缺。只要有手有脚,只要不好吃懒做,就不可能饿着。
只是,逮鱼摸虾,耽误庄稼,该撒肥时不撒肥,该除草时不除草,该打农药时不打农药,所以,何厚重家的私田,便成了野兔做窝的地方,成了野草丛生的地方。
逮鱼摸虾,只能解解一时馋,不能解决长期饱。要解决长期的温饱问题,那就必须种好每茬庄稼,收好每季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那会儿土地都集中到生产队统一耕种,但由于小何庄荒着的滩涂地比较多,对那些生产队里看不上眼的,好多村民都偷着开垦,都搞了一块私田,弄了一份外快赚。
何氏余在时,她垦出的二亩私田,平常打理的也还不错,每年的收成倒也可观,至少能解决每年青黄不接时的吃饭问题。现在她不在了,那里也就荒了。
秋收开始后,人家都在自家的私田里干的热火朝天,都在拼命的搞着外快,打下的粮食装的盆满钵满,而何厚重兄妹俩,则在家撕个书本子,烧壶开水喝;摘捧楝枣子,玩起十眼窝,过得潇洒,活得自在,落得清闲,饿了就去河边弄条鱼——钓到大的赚个饱,捉条小的沾份腥,一无所获也能饿两顿。
自母亲死后,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没有养成储藏粮食以备越冬的习惯。当然,他们也无粮可储。
随着北风吹、水寒凉,鱼儿不上钩,自己又下不去河,逮鱼摸虾工作被迫中断。
逮不到鱼,家中又无余粮,兄妹俩这才傻眼,饿了两顿,就开始眼冒金星,看着村民端着饭碗从门前经过,便眼睛发直,口水暗流,摸到身上虱子,也朝嘴里塞,但凡有口吃的,也就再不讲究。
到了今天断顿这一步,究竟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兄妹俩不知道,也很想知道,于是又坐在家中招开第二次饭桌会议,讨论的主题仍然是吃饭问题。
哥哥问:“人家现在都有煎饼吃,我们为什么没有?”
妹妹说:“俺妈走前,没教我烙煎饼的手艺。”
哥哥问:“人家现在都有红薯稀饭喝,我们为什么没有?”
妹妹说:“俺妈走前,忘了教我们种地的本领。”
哥哥问:“难到错都出在俺妈身上?我们就没有错?”
妹妹说:“看来在第一次饭桌会议上,考虑的不太周全,现在我们把种地这一项,也补充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