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西平走进了鲁州师专,因着出色的表现成为学校的学生会成员,担任学生会宣传部长,并主编校报《青草地》。这报纸于先前就一直在校园内闪着光亮。抓时代脉搏,针砭时弊,张扬时代青年个性,成为了它的主旋律。林西平的接管,更加增添了它的活力。他自己热情奔放的文采,呈现在他的诗歌,散文,生活小札里面,极其让人喜爱。除此,他还积极向各处报刊投稿,就有很多篇被录用。林西平一下子成了鲁州师专知名的人物。他人长的帅气潇洒,又有这样的才华,所到之处,都会得到人们的尊敬和喜欢。他以文交友,谈诗歌论文章,煞是那么一回事。朋友当中,最密切的当属廖远,王学海,秦书山,四人性情相投,同是《青草地》社的中流砥柱。并且四人均有各自专项,林西平文体多有涉猎,什么都写,散文表现最好;秦书山是出色的自由诗写手,最最崇拜泰戈尔、闻一多,徐志摩。王学海擅长杂谈论说,偶尔也会填词。廖远通音律、写诗词,四人搭档,纷呈异彩,是文学社得以澎湃的源泉。尽管亲密地朋友着,然其四人家庭的背景亦各是不同:廖远的老爸是鲁州市清河县公安局副局长,属于在清河县住“将军楼”的人家,完完全全的官宦子弟。王学海的老爹是罗屯镇采暖锅炉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学海出门进门,都是他的老爹派人专车接送,那气派,简直就是资本家的阔少!《青草地》的运营花费、兄弟四人举办活动、聚会开支皆由王学海支付。秦书山背景比他二人稍差一些,父亲还是他们埠东镇的教委主任。林西平的父母是清的没法再清的农民啊,他的父亲尽管是教师,也是民办教师,说到底是端书本教书的农民,境况还不如头脑灵活的土地上的农民。林有方年轻时期是婚姻困难户,险些做了光棍儿,弄到三十八岁才娶了邻村跛脚的西平的母亲,总算成了家,四十岁的年龄终于生出西平,两人视其为珍宝一般,老林没有大本事,却很有耐心,自西平能说话起,整日教他识字、画画,弹凤凰琴,然而,林西平又是极聪明的孩子,父亲的教诲他都牢记在心,天生记忆力强,过目不忘。深得老林的喜爱。但生活的清苦他们是改变不了的,在林西平幼小的心灵里过早就体会到了。他父亲微薄的收入,加上母亲残弱着身体经营的半亩山岭薄田,生活能富裕到哪里?这一切成了他誓死努力的源泉和鄙视教师的因素,他不幸走进鲁州师专的大门,一则是考试生病考砸了,另方面是不让他的母亲伤心!如若不然,我林西平哪能踏进这等专科校门?
真真是鬼使神差的牵引!
他的另一朋友,就是方晓慧了,与他自初中就是同学,整个初中三年一直是同班。她也是很优秀的学生,与西平成绩不分上下。然家里的光景要比西平家好得多,家住青阳镇上,起初,父母都是青阳联中的公办老师,后来,她的父亲升了职,做了青阳镇的教委副主任,母亲则调到教育书店当会计。
她对他的好感,不只他的英俊及其身上存有的书生气息,更是他成绩的拔萃。方晓慧活泼聪明而且好学,初中毕业后,他们共同考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然而后来学业上的成绩,晓慧是越来越不及林西平了,这使得暗恋着西平的方晓慧感到苦恼,林西平不只是班里的尖子,就是在级部也是名列前茅,尽管在一个高级中学,但并不在同一个班里,偶尔见面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了,她知道西平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大学!至于她,还在两可之间!
事情的结果,他们共同走进了鲁州师专中文系,方晓慧自然如愿了,林西平的苦恼自是不必说!若不是那一次的考场失利,他怎么会有如此的下场!
入学后的两周末,林西平背着满书包馒头回家,——他的山沟里的父母,累年累月吃着地瓜面做成的黑漆漆的窝头煎饼,一年里难得吃上白面的馍!——他总是把部分饭票换成馒头带回家,返校时候,带回一大包黑幽幽的地瓜面煎饼。她的母亲,总是挑选出最能反映出她制作水平高超的煎饼,用洁白的包袱罩捆上,让儿子带到学校。尽管她不愿意在让儿子吃这个,但西平执意。儿子是她的命,说什么话都是对的。
林家沟距离青阳镇少说也要十里路,林西平须背上洁白的包袱沿山路到镇上的小站坐车往城里去。
每次返校的青阳车站上,他都会看见方晓慧等在那里,眼光总是朝向着他来的方向。
她总是看着他的包袱笑,林西平在局促中能感觉出那笑的含义,局促之后,便是镇定,因为他知道这个很值得。
进城的人很多,公交车里座位是难以找到的。林西平往往肩背包袱站在过道,伸双臂做鹰飞状,两手抓住车上面的扶手。方晓慧则温顺地站在他的前面,有着一种特别的撩拨意味。——他嗅到了她头上散发的洗发水的香味,很生动的香味。她的弯弯的睫毛,明亮的眼睛,俊美的脸庞,娇小的鼻子与莲苞般的丹唇,白皙的脖颈与健美的身材,都收在他的眼底了。
一种神秘的冲动,微波似的,在他的心头荡漾开来。没有语言,有的是眼神气息,相约似的,下车,他们肩并着肩,共同走进鲁州师专的校门。
有一个周末,方晓慧在一个十分隐蔽的机会里对林西平说:“西平,你今天下午有时间没有?”
“不忙,”林西平见她找他,高兴又紧张,连忙说:“晓慧,有事啊?”
“嗯,放学后我们到巨灵河边去玩吧?”
“玩?” 西平在好奇中欣然答应说,“好吧。”
他们于放学后,一起到鲁州城外的巨灵河去,这条河宽阔水缓,河边沙白草鲜,他们在河边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坐下来,西平问晓慧说:“干吗带我到这里来玩?”
“听我爸爸说,在这里还可以有考本科的机会的,你仔细问问辅导员,需要什么条件,继续努力,争取再考。”
“是的,只要有机会,我还要考,你知道,晓慧,我们两年后毕业了,还是要回到农村学校教书,农村的教书味道你还能不知道?我们还年轻,我们共同努力,今生一定要留在大城市,即使当老师,也要当高校的老师!”
“不过,我们要争取年年成为三好学生,最好在学生时期入党,——爸爸说,这是很优势的条件。”
“嗯,我们争取!”林西平迅速抓起方晓慧的手,“我们发誓!”
“嗯,发誓!”
就有几个声音“哈哈”地笑起来,林西平慌忙朝那些声音看去,却是他们的同学,正朝这里指指点点。方晓慧立刻就将手从林西平的手里抽出来,脸顿时红起来,林西平也局促地搓起手来,在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的时候,那边又呼喊起来:“再见!同学,不打扰你们了,为爱情尽情宣誓吧!”
“胡说什么呢!不是的!”林西平跟他们争辩道。
“跟他们叫什么真,由他们去喊。”方晓慧拉了林西平,“我们走!”
他们躲开了那里,向着河外的一片青草地走去。
在路上,西平叹气说:“坏了,他们一定会无中生有地乱说的!”
“说就说呗,”方晓慧却不以为然地说。
“嗯?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他们的嘴,我能关得住?”
“你是说……”林西平瞪大眼睛看着方晓慧,他感觉她比想象的更大胆,更成熟。
“哼!下周末我们还来,你害怕吗?”她反问西平。
“你敢,我也敢!”
他们相对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彻底。
真的是这样,他们发现,相互正在恋爱着。
每逢周末,他们都要到鲁州城北面的鲁汉山或者南面的巨灵河边去散步,陶醉在河景山色之中,在无边的山河景色之中,他们谈论文学,谈论时政问题,彼此感到无限幸福,有时候,他们回到共同的青阳老家,林西平总是首先到晓慧家,然后带着晓慧回林家沟呆一天,——山窝窝里来了金凤凰,四邻八舍都伸长脖子窥探,那艳羡的神情,真好象有三尺的涎水垂流下来。林西平带着方晓慧悠闲逛在家乡的山路曲径上,内心有说不出的愉悦和幸福,晚风吹拂他的短发,他的高挑的身躯显得格外英俊,夕阳里的这一对男女,如梦似幻地陶醉在这山道上面。以往林西平憎恶着的这穷山恶水,一下子变成锦绣一般,山青日明,这一切,倒让林西平觉得有一丝眷恋,就如同他热爱他的父亲,但不愿意象他父亲一样。
在送走方晓慧后,他躺在自家那间破旧低矮黑房子的土炕上,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祷告:“爹、娘,您们等着吧,等我和晓慧双双考上本科留在城市里,我一定接您到城里去,去看大城市的无限风光,陪您们逛商店,登电梯,游公园,下馆子,……等我们结了婚,让您老赶快舍弃这一片贫瘠的土地,到那繁华的城市里去安享晚年吧!”
他往往是带着这些美丽的梦甜甜地睡下去的。
第二天清晨,当他的母亲唤他起来吃饭的时候,他捧着饭碗吃着香甜的家乡饭,心里又生出无限的眷恋来,“唉,是这些地瓜面高粱粥养育了我啊,将来,会永远品尝不到它淳朴香甜的味道了。”
因此,他每口饭都吃的仔细认真,尽量让每一丝味道都深深留在他的脑子里。
吃毕饭后,他总喜欢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转悠,院子里的残砖烂瓦,将塌未塌的裂墙,甚至生在墙根边上的那一棵半死的刺槐,他都会深深地望上几眼。他的那感觉,就像给即将掩埋的遗体鞠躬,又像是跟一位老友道别。他默默地走到大门外,倘遇到他的邻居,除却礼貌性的招呼外,他也一样在脑子里对每一个人品头论足。那一日,他见到林大宝,扛着锄头自坡外回来,满脸巴结地给他握手之后,牛唇不对马嘴地寒暄了几句,也便讪讪地走了,他望着大宝远去的身影叹气说:“小时侯专爱欺负小孩,长大了亦是为霸乡里,尤其是现在对林家沟的人,稍有人让他不舒心,轻则横鼻子竖眼睛,重则要伸拳动武。象这样一个坏种,居然堂而皇之做起领导来,真是天大的不幸!不过,他对西平家还说的过去,因为林西平考出来了,成了外面的人,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尽力客气于他。唉!这年头!”然而,他自己又结论道:“呸!不过就有这山沟沟的本事,有能耐的谁会留在这里呢?”
周日的下午,他同样是伴着心爱的晓慧飘然的再回到校园来。
假若是林西平自个回家,方晓慧也会在周日的下午,早早赶到鲁州汽车站去接他,那时侯,她那望穿一般的双眼会牢牢盯住那个肩背黑提包,臂挽白包袱的她的情人。林西平在那一段日子里,真正享受到了天堂神仙一样的生活了。